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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看出他的吝嗇,柳絮杏也不客氣的說:“用一把絕世名琴,多跟你要一匹馬,並不過分。”貪婪之人的嘴臉就是這樣,永遠捨不得從自己滿滿的口袋裡,多掏出一毛錢,柳絮杏水眸輕掃他臉上的可怕傷疤,內心不禁又多了幾分同情。

  顏面有傷變醜不是錯,錯的是連那顆心也一併腐化,那就太可悲了。

  厲眸停留在她嬌嫩的小臉上,沉吟半晌,海燕才緩緩開口:“你還真懂得計算。”

  話出抱怨,卻也不再多話,朝身後比了個手勢,讓人將馬與柳晨遠交給柳絮杏。

  柳絮杏在交琴之後,吃力地將身體虛弱的柳晨遠給扶上馬背,趁著對方尚未反悔之際,急策馬往音堡方向奔馳,而海燕也在同時間解開包裹,取出“怒潮琴”。

  乍看之下似乎並無不妥,但海燕以指腹輕觸刻在琴背後的銘文,卻摸到微刺的感覺,當下海燕的直覺便是——手中的琴並非真品!

  “想黑吃黑,有這麼容易嗎?”將手上的琴扔給身邊的人,海燕施展輕功上樹梢,振臂將肩上的箏弦放在膝上,見柳絮杏父女倆的身影駕馬急馳,箏弦一抹,響亮的刺耳箏聲大作,一股挾帶霸道罡氣從指問迸射,穿林枝斷葉落,還削落柳絮杏的衣袂一角。

  不知為何被攻擊,柳絮杏暗自猜測,也許對方是想殺人滅口,心念一起,玉足急勒馬腹,換來騎下馬兒的嘶鳴聲。

  海燕見一擊不中,指下連撥,如刀的箏聲,彷似一張刀網罩向柳絮杏,就在柳絮杏身後隨風飛揚的披風,遭無形刀氣給割裂同時,忽地琴聲大起,如劍的琴音也形成一張網,由音堡方向越過疾馳中的柳絮杏父女,精確無誤的成功攔截逼命的箏聲刀網。

  柳絮杏在驚駭中抬眼,杏眸對上那雙正盤坐在距他們不遠的磐石上,正襟危坐的夏晏非深眸裡。

  深炯雙眸裡,彷似深不見底的潭水,令她有種全身血液皆被他的眼神給結凍的錯覺。

  他——生氣了。

  柳絮杏下意識咬了咬唇,愧疚地垂眸,避開他的目光。

  四目相接僅此一瞬,隨即兩人錯身而過,緊接著身後傳來響如獅吼的狂怒箏音,尖銳奇詭的箏聲,似有奪人心魄之能。

  夏晏非斂下情緒,遠望那滿臉仇恨,一身殺氣的奏箏男子,黑眸裡積了層疑慮。

  這個男人……有點眼熟。

  但心知此刻不容分神,原本沉靜的琴聲,在夏晏非的指下,成了怒潮翻湧的利器。

  兩人雖隔近半裡,但箏音追逐琴聲,激烈的音符中皆寄宿著殺人狂氣,夏晏非心緒沉穩,在一個琴弦重挑的彈指間,先斷了海燕的一根箏弦。

  琴音餘勁,像是炸開的煙火,在海燕的身上留下數條血痕,隨即,海燕身邊的同夥也以箏聲加入戰局,霎時只見琴音翻湧,箏聲震天,無形刀劍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所到之處,林摧木折,就在海燕奏出最尖銳、高亢的聲音時,琴音又變,夏晏非雙手快速的撥動琴弦,一波波令人氣血翻騰的琴音,如崩崖裂石般襲向海燕等三人。

  曲折跌宕的琴音箏聲,戛然而止。

  除海燕外,另兩位半途加入戰局的使箏弟子,內腑受創,當場嘔紅,箏弦全斷。

  夏晏非雙手輕按琴弦,冷眼睇向嘴角泛著血痕,卻死撐著不願示弱的海燕道:“我認得你,”他就是當年海家指稱被逐出師門的習藝弟子,而他臉上的傷疤就是多年前他留下的。

  “哼!認得又如何?我還沒有輸。”海燕冷聲哼著,毀容之恨,令他誓殺夏晏非,正當他還想再奏勾魂箏曲時,自音堡方向又竄來數條人影,思忖不宜戀棧,海燕一聲令下,身旁的同黟立刻倉皇敗走。

  見敵人已退,夏晏非唇角溢出一抹紅,但在身後門下弟子近身之前,他已抬手不著痕跡的抹去嘴角殷色,轉身,隨即施展輕功回音堡,準備興師問罪去。

  時近黃昏,遠方烏雲集聚,空氣中蘊著濃重的水氣。

  甫回到音堡的夏晏非,還未開口,大總管已近身前來廠請他前往音堡的墓園。

  狐疑的眼,落在大總管的臉上,夏晏非從那雙渾濁的老眼中,似乎讀出了某種訊息,他沒有開口細問,邁步便往墓園方向走。

  一路上不見任何僕役與門下弟子走動,夏晏非料想該是大總管有所顧忌,便讓不相干的人全數退開,夏晏非剛踏進綠草如茵的墓園時,立即證實了他适才所想。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身影,但是當那瘦弱的老人,佝淒著身軀,跪在他雙親的墓碑前磕頭痛哭時,不好的預感快速在心頭孳生。

  “你們誰要對我解釋這一切?”

  一個是本來失蹤,到處都找不到人的柳晨遠,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音堡。

  一個是本來在音堡,卻無故失蹤,甚至遭人追殺的柳絮杏。

  其實在柳絮杏提出欲看怒潮琴時,他就隱約猜得到她接下來會做什麼,只是他極力說服自己,她不會那麼做,但是身為琴侍,他不能把怒潮琴拿來當作賭注,於是他故意將膺品放在琴座,沒想到最終她還是背叛了他。

  面對眼前這對令他捉摸不透的柳家父女,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內心的情緒?

  該說是憤怒嗎?

  好像——也沒有。

  因為此刻的心緒異常冷靜,彷佛早料到將會有翻天覆地的事情發生,等著顛覆他的人生。

  柳絮杏面對此刻臉上雖暫無怒色,但眸中遞出的冷冽氣息,仍令她膽顫心驚,她面頰淌淚,想開口解釋,卻發現喉頭愁苦的厲害,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而柳晨遠則一徑的朝夏家夫婦的墓碑前,重磕好幾個響頭,嘴裡念念有詞,像是懺悔,卻又說得含糊不清。

  夏晏非深吸口氣,想及近日收到關於柳晨遠與海家來往密切的訊息,再對照今日的情況,饒是夏晏非再如何無知,也能從中嗅出不對勁的地方。

  “我再問一次,你們誰要給我個解釋?”夏晏非咬牙再次出聲,嗓音透著最後的自製。

  柳絮杏瞅看父親磕到額心裂開,滿臉鮮血的臉,她即便心痛不舍,卻也沒敢彎身扶他,只因為她知道,父親所做的錯事,並不是磕幾個響頭,說幾句道歉,就能令受害遺孤原諒與接受的。

  她吸了吸鼻,紅著眼眶,蠕唇正想說話時,跪在地上的柳晨遠這時卻開口了,“賢侄,我想……這應該是我最後能這麼稱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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