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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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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什麼東西,好像悄悄死了。 她的眼睛,像兩口深深的枯井。 什麼都沒有,真的什麼東西都沒有。 鬱家母子,要到這個時候,同之之的眼神對上,才知道“空洞”是形容什麼的人。 再也沒有比這更叫母子倆震動了,記憶是那麼清晰,仿佛還在昨天,黑頭發白襯衫的少女,回過頭來,那雙眼睛,那種眼神,再也沒有人比她更有靈性了。 黑頭發白襯衫的女子,側過臉來,眼角餘光一掃。她僵在原地,課堂靜悄悄的,只聽粉筆沙沙響。 敏之手一頓,粉筆折成兩段。那教室窗外,樹陰底下,坐在輪椅裡的老太太,不是她的祖母是誰?手扶著輪椅的,面帶憂鬱的男人,不是她的父親是誰? 也只是輕輕一瞟,敏之揀根粉筆繼續寫,她不知道,她寫一個字,錯一個字,粉筆叫她折了又折。 底下學生呆呆看著年輕的女導師滿手白粉。靜悄悄地看著老師背對著他們,教室沉默了。 原來,一個人的背影也是有表情的。 鈴鈴鈴,下課鈴聲這時大作,敏之大震。 她震了震,到底還是走出教室,走了過去。尋了把石條椅,靜靜地坐下來。 鬱家母子,面面相覷。 之之還肯走出來,簡直要謝天謝地了。 “我只有十分鐘,有什麼事,請快講。”敏之倒是很平靜。 像狂風暴雨過後,退潮了的沙灘,那種平靜,已經不叫平靜了,是遲鈍。 “喔。”男人應了聲,他看著之之的臉,深深的眼窩,帶著缺乏睡眠的憂慮。 郁滿堂沉默了。 他真的錯了。 “之之,瞞著你,也是怕你不同意。其實,孩子待在郁家,有什麼不好呢,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生活環境也更優渥,我們必定愛他護他,之之是他親生母親,當然也可以來看他,我們還怕之之不肯來呢……” 郁滿堂說到最後,漸漸沒聲息了,之之的臉色,她的臉色,那已經不叫臉色了。 敏之捂著胸口,左胸劇痛,她把額頭抵在椅背,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兩雙手,祖母與父親的手,兩個人齊齊伸出手來,僵在半空中,突兀地垂下來。他們,不敢碰她。 怕觸到她,叫她掃開,叫她爆出一句:“滾!” 但是,敏之只是抬起頭,對牢祖母與父親,眼睛鎖著眼睛,語聲輕輕:“讓我來告訴你們,有什麼不好。第一,倘若有孩子,送到你們鬱家,要不了幾天,一定一命嗚呼。為什麼呢……正大集團,正大集團,鬱這個姓,值幾個億呢,郁滿堂你的一子一女,怎麼就齊齊死在一場車禍裡呢,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呢,不要告訴我你自己猜不到,錢多了,真的會叫人眼紅的……好,先不說這個,就算孩子給你們,叫你們養到大,不用看不用想,我也知道,會被你們教育成什麼樣子,像你——”她拿眼瞟郁老太太,又瞟過郁滿期堂,“像你,會被你們教育成像你們這樣的,眼高於頂自恃甚高自以為是冷血無情沒心沒肺……那還叫人嗎,這是第二點。最後,最最重要的是,倘若有孩子,做母親的怎麼可能讓孩子離開自己呢……唔,是,我也是可以一起到你們鬱家生活,哈哈哈,我還想多活幾年,我還不想做短命鬼,真的,這份心就免了,我敬謝不敏!”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像一粒一粒的子彈,打得鬱家母子倆,祖母臉色青了又青,父親趔趄後退。 敏之聲音還是輕輕的:“真的,算我求你們,別再在我眼前出現了,別叫我覺得生了對眼睛是多餘的,真的……我同你們鬱家有什麼關係呢,我姓王,我在趙家長到大的,我同你們有什麼關係呢,通通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所以,算我求你們,別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了,別再干預我的生命了,如果這樣還不夠,是不是要我把所有的血都抽幹掉,還給你們呢,不不不,還是抽一半好了,我留一半我媽媽的血……” 這叫什麼話,這已經不是話了,這叫祖母與父親只想捂著耳朵只想聾了去,他們這才知道,什麼叫追悔莫及! 做父親的,後退一步,趔趄一大步,蒼涼一笑,真的,整張臉眉目五官都苦了,“之之這是拿刀剜爸爸的心啊!” “我們不是,都來請你回家嗎?”郁老太太緩緩道,還是那麼從容,可她抓著輪椅的手,指節慘白,都用力成這樣,這樣克制著什麼,“是你自己不肯的,連不肯都不屑,你是不要。” 敏之“唔”了聲,環顧四周,真的,藍天白雲,操場上球聲咚咚響,男生女生哈哈大笑。現世這麼安穩,歲月這麼靜好。 可是,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有什麼意義呢,這樣活著,”她喃喃,“是替補的,我是替補的,我當然不要,人都是有自尊的,都是有驕傲的……到底我是應該慶倖我是替補的,還是應該埋怨呢,我要不是替補的,我還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今天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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