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眉見 > 彌生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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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歡她,居然也由得子亞娶這女子進家門。 這一點,子瑤比敏之更百思不得其解,她是他愛女,旁人進不得他的大書房,她吭得都不吭一聲,忽啦啦闖進去,一頭長髮狂亂披擾,連黑頭巾都忘了束,走得這樣急。 怎麼不急,她以為她能力不夠,不能夠阻止至親兄長另娶他人,但爸爸怎麼能夠,爸爸怎麼能夠沒有能力呢…… 爸爸那麼厲害,跺一跺腳,本市商會也要顫兩顫。蘇廈總部,他是董事長,在公司裡,子亞也要聽爸爸話。 那麼,爸爸如果說,子亞不能娶王敏之,子亞也得聽的,是不是? 但,這也只是子瑤的奢望。 要她親眼目睹她兄長結婚,直至禮畢,直至旁人口稱“蘇太太”,這個蘇太太,不是她母親,也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女子。 她父親都沒有吭一聲。 他大概只當家裡多了雙筷子,睜隻眼閉隻眼。當然,也根本不會前去問兒媳寒暖。 是那老早老早的一天,他們新婚頭天早上,子亞拖小妻子進書房問安,他們前腳剛出去,子瑤後腳就進來,人未到,聲先到:“爸爸連你也誆我!” 推門進來,一隻手抹著臉,大眼睛眨一下,就是兩顆眼淚。 神情分明是見到救世主般以為得救了卻仍不能夠得到施援的絕望,子瑤兩手撐著偌大紅木書桌,瞪著那月白衫老人,直挺挺的。 她父親居然也給她瞪心虛了,垂下頭來,背過身去,似在整理書櫃,絮絮道:“瑤瑤怎的還是這麼孩子氣,沒大沒小的……” 只聽得子瑤淒涼一笑,“早就不是孩子了。” 她低了低頭,好像在回憶什麼,記憶刹那間刷刷刷倒退,定格在她十六歲的某一天深夜…… 那一天深夜—— “——自從那一天深夜起,我早就不是孩子了!”驀然間,她仰起頭,神情那麼淒厲,連頭髮也都憤怒得不得了,那麼揚著,“我早就不是孩子了!被子亞——” “住、口!”老人家吼道,真的是用吼的,花白頭髮都叫他給吼豎起來,臉紅脖子粗的,一瞬間胸口劇痛,他捂著左胸,跌坐在真皮滾動椅上,跌得太猛,椅子都叫他給摜得一直往後退,直抵住書櫃才罷休。 子瑤噤了噤。 她只是呆呆地踉蹌著後退,背抵著牆,才覺得安全。 這是不能夠說出的秘密,這是早應該就帶到墳墓裡的秘密,這是叫她愛恨交加、欲罷不能的秘密。 “爸爸,爸爸你答應過我的,不叫子亞這生娶任何一個女子為妻……” 子瑤捂著臉,眼淚止不住地從她的指縫間溢了出來,她嗚咽,聲音都不叫聲音了,“我一輩子不結婚,他也休想……可是,為什麼答應過的事,爸爸你怎的就反悔,你怎的就反悔了呢……” 子瑤連憤怒都沒有力氣了,她只是靠著牆,長髮遮住面顏,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你寧願看不到,那還叫是人的表情嗎? 蘇建成好一會兒才放開捂著胸口的手,他抬頭看著幼女,眼神裡藏著深深的東西,緩緩道:“這是有原因的。” 靜默。 子瑤連哼一聲都欠奉。在她看來,什麼原因都不叫原因。 他已經失信於她。 “你不知道她是什麼人,血液裡流著誰家的血。”做父親的,蒼涼一笑。 “郁家人的血。”蘇建成緩緩道,“瑤瑤,正大集團的鬱氏,是她的祖母,正大集團的郁滿堂,是她的父親。祖母與父親,都來找過我。” 聽了聽,子瑤她是什麼人,是他親親愛女,她聽了又聽,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她父親得到了什麼好處。 她連“麻木”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了,已經不是麻木的麻木了,“讓我細猜猜,你們是不是達成了什麼協議什麼交易,鬱氏轉讓了多少多少股份,什麼什麼正大的牌子都一夕之間全部替成蘇氏的……讓我細猜猜,我閉著眼睛,不用看也不用想也曉得,當下我偉大的父親笑得都不知道笑了……爸爸,你還真對得起『父親』這倆字哩……” 喃喃著,子瑤看了眼父親,蘇建成叫她給看得都要後悔了,難道他錯了嗎,把握住機會讓蘇氏強大,他有錯嗎? 不,他沒有錯。 老人家握了握拳,他沒有錯。 子瑤帶門而去,真的是把門輕輕帶上,她連摔門的心都沒有了,二十七八歲的人了,像個孩子般,跌坐在走廊上,連一滴眼淚都沒有再掉了,她只是輕輕說:“如果媽媽還在世的話,如果媽媽還在世的話……”她必定匡護她,她必定匡護她。 這些內幕,敏之都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多麼無辜,她的幸福快樂是建立在無知上面,一些暗地裡發生的,某些事某些人,她都不知道。 她還奇怪,怎麼郁家人說消失就消失了呢?連她婚禮都沒有出現一個郁家人,當初怎的還把她當回事呢? 她還更奇怪,為什麼兩年了,就不見她懷孕呢?也從來都沒避過孕。這麼相愛的兩個人。 子亞都三十多了,做夢都想做父親,每天夜裡同她滾在一起,她都要求饒。 直到這一天,從來不會跟她噓寒問暖的老爺子,突然間在餐桌上,溫和輕輕道:“敏之,有空去檢查一下身體。” 她這才意識到,是不是自己身體上出了什麼問題呢? 子瑤只是輕輕笑,她的這一抹笑,機靈靈地,敏之打了一個寒顫。要到一年以後,她才明白,為什麼子瑤笑得令她遍體生寒。 檢查出來,敏之一切正常。 輪到子亞去檢查了。 子亞也一切正常。 這下子,兩夫妻都懵了,哪裡出了問題? 難道是他們還不夠努力“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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