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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我本來叫黃伊莉。伊莉莎白,是世軍建成他們給取的英文名,當時是在英國倫敦學院。”她緩緩道,很是溫柔,“多少年來,改不了口。也只有他們,才會叫我伊莉莎白。”

  刹那間記憶倒帶,刷刷刷往後退,在她還是少女時,留學在英,穿著蓬蓬裙大草帽,同兩個大男生交好,她跺跺腳,他們的世界也要番兩翻。

  這中間,少年的她,和他,發生了什麼,錯過了什麼,又經歷了什麼,不消說,只聽她歎息,敏之也知道,這又是一個長長、長長的故事了。

  外國人總是名字在前,姓氏在後。伊莉莎白黃,由此而來。

  敏之溫柔看她。

  “為什麼人年少時,總要叫深愛的人受傷。之之長痛不如短痛,我也是為你好。”她言盡於此。

  敏之咀嚼著這一句“為什麼人年少時,總要叫深愛的人受傷”,無端端地,覺得淒涼起來,為什麼,最愛的人總是不在身邊。

  這一住,就是三年五年的。

  敏之再也沒有回來長住過。

  除去節假日,她偶爾回趙家坐一坐,都覺得像個客人。

  說話吃飯,黃阿姨都說“請”字,客氣得不得了。

  敏之坐在她空蕩蕩的臥室裡,好一會兒沒有辦法出聲,東西都搬空了。她的東西。

  也不是很多,漸漸、漸漸就搬空了。

  她在學校宿舍,那間小小逼仄陋室,狹小軍用床上,滿當當的,都是她的東西。彌生送的,一本張愛玲。她與母親的合影。

  再後來,是王菲的CD。這幾樣東西,後來隨她漂洋過海,未曾離身過。

  敏之清楚記得,自己只需一個小小的旅行袋,就裝走所有貼身重要的東西。走出趙家時,黃阿姨還詫異道:“之之東西可是不多哩。”

  世軍伯伯一旁駁她話:“之之又不是不回來,以後再慢慢拿也就是了。”

  還有以後。

  她的世軍伯伯還以為,還有以後。

  敏之一刹那間心酸不已,她這一走,怎麼會有以後呢。

  等到以後,趙宅又會多了個小女主人。

  是她的地盤,是她的地盤。

  他們口中的之之,她用什麼身份待在那裡呢。

  是子亞開車送敏之去學校。

  “敏敏突然之間說搬就搬,也不見得學校離家裡有多遠。”還是春寒料梢的時節,那男人著一件鬆鬆垮垮的黑色套頭毛衣,露出潔白挺括的白衣領,說有多英俊就有多英俊。開一部黑色賓士,直直開進校門內,那門衛還反應不過來。

  這樣地,這樣地招搖過市。

  要到他走下車,周邊女生一陣驚呼,敏之才知道,“虛榮心”是怎麼樣寫的。

  世上也只有這個人,會叫她,敏敏,敏敏。

  敏之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我都沒有住過集體宿舍。”

  “宿舍有什麼好住的,一間小小陋室,擠她個七八個人,床鋪不像床鋪,桌子不像桌子,提個熱水上個廁所都要走老半天,敏敏怎麼受得了這委屈……”

  咦,還真像子亞說的,宿舍就是這個樣子。

  敏之看著粗糙的水泥地面,那瓶瓶罐罐的,轉個身都困難。

  她呆立門口,大約沒有料想,境況是這樣差。

  白裙子窸窸窣窣,沒兩下蹭到牆面,一團黑印子。

  “敏敏怎麼受得了這委屈?”子亞提著她的行李袋,不是他不想進來,而是人高馬大的,走進去,只覺得一室昏暗,一盞燈泡點不亮似的,搖搖晃晃。

  “不如敏敏住我家來,我每天開車送敏敏來上課,不知有多好。”子亞認真道,拖她手就要往外面走。

  敏之不動,並且沉默。

  有一次教訓,就夠了。

  沒有什麼關係,千萬不要隨便進駐別人家,哪天要到人家趕你走,臉往哪裡擱。

  “我都沒有朋友,住在一起,也算容易交到朋友。”勉勉強強的,這個理由,叫子亞止了步伐。

  她的這種樣貌,別人在她旁邊,都是陪襯,哪裡交得到手帕交。

  這也叫,高處不勝寒。

  敏之只是覺得無限酸楚,蹲下身去,半天抬不起頭。

  男人輕輕托她臉,拇指揩她眼角,那麼溫柔,敏之止了眼淚。

  “敏敏難道忘了,你可是答應過我,要做子亞太太的。難道要反悔,我可不依,先進我家,算是交了定金。”子亞似笑非笑,“我還真怕敏敏跑了,敏敏這麼好看,被人拐走了怎麼辦,由我來照看敏敏好不好?”

  敏之“撲哧”笑了,臉上還掛著淚珠。

  她溫柔說:“我怎麼會忘了,做子亞太太,可是要提頭來見子瑤。”

  子亞駭了駭笑,半天才緩緩道:“子瑤也不過是太依賴我。”

  他自己講給自己聽,也覺得沒可能,那夏日午後,突如其來的一吻,粘膩感覺似乎還殘留在臉上,不自覺地,子亞伸手抹了抹臉。

  他扶了扶敏敏肩,見她光潔的額頭,黑漆漆的眼珠子,粉紅色的嘴唇,忍不住的,傾下頭來,嘴唇貼她嘴唇,輕輕吮了吮。

  尚還吻不夠似的,舌頭還纏著她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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