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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當「秘密」二字映入眼簾,席凡濃眉深皺,眯細炯亮的棕眸,翻頁的動作不再繼續,視線停留在這一頁。壁爐內的柴火燒得旺,他胸口悶鬱的怒火亦然。

  無庸置疑,這本外觀看似小說的書,實則是梅杜莎長年來的日記,但說是日記,似乎也有些不夠精確,正確地說,應該是她心血來潮時隨手寫下的心情,上頭的日期並非一日日接續,有時甚至相隔兩、三個月。

  他揉揉皺起的眉心,拉開椅子俐落地落坐,目光依舊緊盯著那一頁,停留了許久。他戴著藍寶石戒指的食指輕撫那娟秀的字跡,指尖摩挲過一個個的字,猶如愛撫般輕柔。

  微顫的手掌輕輕撫著紙面,感受著梅杜莎過去用心寫下的筆跡,上頭的每一字、每一句,幾乎在入眼的刹那便銘記於他心底,她曾有過的複雜情感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他等於像是重新參與了她獨自度過的那些時光。

  席凡從來不知道,她竟然對他抱持著這樣特殊的情感,或許稱不上是愛,頂多只能稱為女孩兒家的喜歡,但……

  姑且不論心底的感受,至少在表現上,他一直很排斥她,甚至想盡辦法欺負她,她應該也很清楚,他身為司各特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者,無端地必須接受平空出現的新成員,甚至還得被瓜分家族的財富和權勢,她的存在無疑是直接威脅他的地位,保羅甚至不惜一切,也不顧家族其他成員的反對聲浪,將她與他和洛伊同列為繼承人。

  而她居然……傾慕著他。

  但事情似乎不太對勁,他能清楚地感覺到。

  梅杜莎並非有著純粹的東方血統,儘管她細緻的五官傾向於另一半的東方血統,但若仔細端詳,並不難察覺她身上流有另一半的西方血統。要找尋她的真實身分並不困難,但保羅卻從未提及相關的事,甚至連她自己也似乎從來無心於此事。

  秘密?

  日記上所寫的秘密,究竟是什麼?是單屬於她私人的秘密,抑或是她與保羅共同守著的秘密?

  席凡鎖眉斂目,陰鬱地合上日記,靠在椅背上假寐,試著在紛亂的腦海中解析這一切混亂與癥結,太多謎團卻太少線索,而「關鍵人物」又不肯卸下心防說清楚。

  他痛恨無法掌握的感覺,司各特家族的內鬥外爭,使他必須永遠處在事事得率先洞悉的地位,太多人想瓜分他眼前的一切,再加上他目前並非最後正式的繼承人,這也促使家族內反對他的聲浪日益擴大。

  待那份最後的遺囑公佈後,塵埃才會完全落定。

  梅杜莎說,要宣佈拋棄繼承權與所有權益,永遠不再介入司各特家族,永遠離開巴黎,甚至永遠與他劃清界線,不再有任何關聯。

  高興嗎?對,他是應該高興,眼中釘、肉中刺即將被徹底拔除……

  不,他不高興!甚至感到異常憤怒,心中有著難以填補的巨大空虛。曾幾何時,討厭她確實成了他每日醒來後的課題,像是解不開的咒語,日日纏繞著他。

  少年時,他一直以為自己對她僅有厭恨,誰知道,隨著年紀增長,才猛然察覺他的雙眼已離不開她……

  戀慕她卻又同時厭惡她,是一種苦辣酸甜都嘗遍的複雜情感,他每每在藉機欺負她時,心底總會感到不舍,而她始終不知情,也無從知悉,因為他總將此種情愫牢牢地禁錮在心底,絕不讓任何人有機會窺見。

  或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倏地,叩門聲響起,使他不得不睜開眼睛。爬梳過略微紊亂的發,陰柔俊美的五官浸淫在左斜方映來的昏黃燈光下,他整斂眉宇,重拾冰冷的面具戴上。

  他沉思一會兒後,略微沙啞的嗓音終於向外頭久候的人道。「進來。」

  漆成赭紅色的雙開木門外,梅杜莎素掙的臉上滿是彆扭焦慮,唇已快咬破滲血。她已經失眠兩晚,實在受不了終夜躲在被窩裡猜測自己那晚究竟說了什麼該死的夢話讓他聽見,所以她終於決定來找他問個明白,反正等過了明晚,一切都即將結束……

  「我說進來,你聾了嗎?」標準席凡式的嘲謔口吻。

  火氣瞬間直沖腦門,梅杜莎抬起右腳便踹向厚重硬如磐石的木門,醞釀許久的怒火乾脆一次宣洩。

  她從未進過他的房間,一次也沒有,從前的他們向來壁壘分明,只差沒挖條能隨時移動的壕溝保持安全距離。

  而此刻,她竟然踏入專屬於他的地盤,仿佛置身幻境。

  挑高的天花板,鏤花瓷磚,處處可見栩栩如生的浮雕與彩繪琉璃,古典氣息是最先闖入她腦海裡的第一印象。

  席凡大概是遺傳了保羅的興趣,對精緻細膩的古董、古典樂有種特殊的癡迷,和她這個混世魔女一點都不像。

  梅杜莎好奇的探索起驀然闖入的私人領域,她步履輕巧如貓般,未穿鞋的裸足潔白如窗外綿綿細細的皓雪。

  披散的蓬發像藏有無限神秘的故事,烘托出她一雙如貓般幽魅迷蒙的大眼。她就站在門邊與人齊高的瓷花瓶旁,像誤闖不同時空的魔女,也闖入了一雙帶著疲憊卻始終保持幽冷的棕眸內,緊緊牽動他每一根神經。

  「欣賞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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