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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他變得陰沉難測,青澀的傲氣磨得硬亮如古磐,走路的姿態,睥睨的神思,彷佛在很早之前就該是如此,毫不突兀古怪。

  曾幾何時,劈柴挑水諸如此類的一等雜務再也沒人敢任意指使他,有他之處,一定有小師弟們逢迎,儼然取代早年追隨牟天師一塊上昆侖的嫡傳子弟地位。

  可恨至極,他們一夥人自小拜牟兆利為師,打從牟宗一派尚在南海紮根時,便緊隨左右,不敢怠慢,好不容易挨到牟宗站穩茅山首派,駐足昆侖,結果……下場竟是被眼前的臭小子取而代之。

  不甘心!寧可冒死一搏,也不甘將多年所求拱手讓人。

  “天色將亮,大師兄夜闖太虛禁地豈只是想見天師一面,恐怕大師兄要的是他老人家多年來的心血,以及茅山秘笈,是不是?大師兄,你要什麼,就直說吧!何必拿老人家當作藉口?”尹宸秋調侃的笑道。

  “混賬東西!我現在就要見天師,你要敢攔我,儘管試試看。”大師兄遭此一激,氣血攻心,當即咬牙,憤慨的沖入內室,舉劍揮開珠簾,倉卒的步履霍然停止。

  他怔愣的俯看橫臥榻上的一具皮囊,瞪大雙目,張嘴落頷,中了定神咒般不能動彈。

  “怎麼了?見到他老人家,你不喊一聲嗎?”嘲謔的朗聲震響了杳寂的暗殿,猶似魅影嘯聲,惴惴栗栗。

  看著榻上的頹老身軀,大師兄咽了口唾沫,遲疑半晌才伸手一探鼻息,霎時收拳,撤回身後。

  糟,當真沒氣。

  嚴厲峻切的衰老容顏安詳的沉眠,曾經不可一世,曾經叱吒紅塵,曾經帶領南海子弟一舉站上昆侖之巔,創立南海牟宗一派,但如今,塵歸塵,土歸土,名利不相隨。

  “師尊。”大師兄動容的輕喊。

  耗費了近半生追隨的人,連最後一面也未能見著,彌留之際,守在榻畔的竟是個外人,于情於理,都顯得難堪。

  驀地,觀望的目光悚然一愣,大師兄喃喃誦出耳熟能詳的教條,“煉精成氣,煉氣成神,煉神還虛,精氣神合一方是內丹功至要之法……”這道理是茅山入門基礎之功,凡是茅山子弟,人盡悉知。

  不對勁。

  怎麼會……人死尚留精與神,魂雖散,魄未滅,若照天師撒手時間推算,應當是在二更天將近三更天,精氣神三體怎麼會一塊消逝?莫非是……

  驚駭的面容轉向赤焰熾烈的丹爐,汗落涔涔,那裡頭不僅是焚了不知名妖物的靈能,更摻雜了另一股盛壯的靈源,方才的忌憚便是受囿於這股撼人的真氣。

  而這股真氣之充沛,放眼當世,唯有一人……

  尹宸秋微挑眉梢,面帶笑容,慵懶的踱過來,“大師兄,你已見到了天師的遺容,那麼,總能告訴我,你夜探密室的真正來意了吧?”

  “尹宸秋……”簡直是喪心病狂。“你居然竊取天師的真氣,拿來煉丹?!你還算是個人嗎?”

  他搖頭,笑說:“大師兄,這點小事,你犯得著嚷嚷嗎?我記得天師在世時,總教導我們習術之人要時時提醒自我,親疏友朋都是無關緊要之物,最重要的是,該怎麼提升修行到至高境界。我啊,不過是將天師的教誨徹底發揚罷了。”

  彷佛幻生錯覺,眼前的人不是尹宸秋,而是當年在南海召神禦鬼的牟兆利。

  盡得真傳。

  大師兄傻了,慌了,茫然的雙眼浮現天師的殘影與少年相疊合,一時之間竟分不清面前的是誰跟誰,自亂陣腳。“歪理……你說的全是歪理!”

  “怎麼會是歪理呢?太虛殿裡的眾師兄全將天師的一言一行奉若圭臬,大師兄,你更是曾經教過我,要學得南海茅道,得懂得捨棄過往的包袱,如今天師已逝,不就等同過去的人,我們當然要學著將他放下。”尹宸秋說得振振有詞,清澈響亮,笑語錯落之間,那雙眼盡是冷冽寒意,如獸之瞳,犀利瞄準人性的幽微處,一口一口剝噬目睹者的驚恐。

  “難……難道是你對天師下的毒手?”

  “怎麼?事到如今,大師兄又想來個含血栽贓?”他雙手負在身後,頷首凝思,忽而揚睫笑道:“也對,憑什麼跟隨了天師數十載的大師兄沒能得到他老人家的厚愛?又憑什麼我年紀尚小便能承接天師之職?大師兄心有不甘,欲強加我罪名,也是很自然的事。”

  “小王八羔子!”大師兄啐了一聲,“今天我要替天師報仇,更要替太虛殿裡的師弟們討個公道,尹宸秋,你弑師奪位,大逆不道……”

  “憑你也配跟我談道?!”一聲震喝,驚天破曙,秀朗五官在晨嵐之中猙獰陰鷙,舉起桃木劍,倒豎支地,冷掀嘴角,“何謂道?泯人性,滅天地,破陰陽,逆乾坤……這才叫做道。”

  “你瘋了你,你這個走火入魔的瘋子!”

  “跟瘋子談道的你豈不是更瘋?”尹宸秋放聲大笑。

  “滿口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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