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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楚寧終於想起,上周有個猶太裔的老顧客托她介紹幾位可靠的傭兵押送軍火,電話隔空喊價時,小器又奸詐的猶太佬屢次笑著暗示她,近來業界出現一位專搶她老顧客且外型與她相似,幾可亂真的女人,正是眼前笑得三八的冒牌貨。

  “風格,發色,妝容,隱形鏡片,衣著打扮,囂張排場,甚至是我說話的角度、音調,你全都可以複製得宛若本尊重現,但那又怎樣?失去了自我,你永遠學不到精髓。”

  “只要不斷揣摩,到最後,你擁有的一切都會轉而握在我手裡。”

  “喔,是這樣嗎?”楚寧毫無所謂的隨口應道,擱下小湯匙,垂下眼睫端詳起手指上鮮紅的蔻丹,極沒興趣與沒品的垃圾閒磕牙。“說實話,我很懷疑你能模仿到什麼時候,這麼沒格調的事情虧你做得來,佩服、佩服。”

  冒牌貨冷笑,“你只是害怕自己建立的地位被我搶走。”拜託,善於模仿也是一種才能好不好?模仿的手段可是有高明與低劣之分的。

  “對啦、對啦,你要這樣想也是可以。”唉,缺乏自我思考能力的女人還能自我感覺良好到如此程度,她還能說什麼?說了也是白搭。

  “野玫瑰啊野玫瑰,難道你真的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都擺明瞭是上門踢館,何以這個女人還能如此鎮定優閑?

  楚寧聳了聳雙肩,天真與嬌媚並存的晶燦大眼輕輕眨動,感到啼笑皆非。

  “危機意識?為什麼要有?你算哪門子威脅?”

  冒牌貨臉色驀沉,“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期望你下次在模仿我的姿態時能夠再裝得高貴一點,再優雅一點,可以的話,麻煩你格調再高一點,至少不要讓人第一眼就能輕易聯想到是在模仿我。”

  “你這是暗指我不入流嗎?”冒牌貨翻臉拍桌,弄倒了盛著乳白色奶精的花苞型陶瓷杯,瞬間奶精香氣四逸,撩動敏感的鼻息。

  楚寧一派悠哉,視滿桌瘡痍於無物。“不入流?在我看來,現實世界只分成兩大類,主流與非主流,每個人都掙扎著拚命劃向主流,死守非主流不放的人只能期待奇跡出現,不是坐以待斃便只能哀傷自憐,其實不入流也挺好的,起碼不必受制於擺蕩在主流與非主流之間的折磨和痛苦。”

  冒牌貨嘲諷地問:“你憑什麼評斷這一切?”可笑又自以為是的臭女人。

  “憑我的主觀意識呀,這個言論自由的年代,誰不是靠主觀意見對抗世界的價值觀?”楚寧涼涼地答覆。

  試問有誰是真正的客觀?如果人人各客觀的話,這世界哪來這麼多仇恨與對立?

  “你真可笑!”冒牌貨冷笑。

  “彼此彼此。”一天到晚把心力放在模仿別人上也很可笑啊。

  一席犀利的論點,滔滔不絕,若換個場景,搭座舞臺,各自別上號碼牌,幾乎可以是一場從頭到尾絕無冷場的辯論競賽。

  刹那間冷汗沁流,以為占盡上風而沾沾自喜的冒牌貨這時才驚惶的領教到,這個女人輕鬆幾句便能駁擊來犯的敵人,不必動手動腳,光憑簡單的唇槍舌劍,而且絕對優雅到底。

  相較於對座冒牌貨挫敗的慘青臉色,楚寧眯細美目,揚起燦爛的笑靨,眼中閃爍著美鑽般的光芒,姿態高雅地勾起杯耳,細細品嘗道地香醇的咖啡。

  呵,人家說法國的咖啡最純,果然沒錯。

  “你是自命清高,暗褒自己非主流?”就是不甘心辯輸,冒牌貨灌了一大口半涼的咖啡歐蕾,潤喉再戰。

  楚寧托起花蕾般粉嫩的雙腮,含笑搖頭。“錯了、錯了,我永遠都站在主流這邊。”

  冒牌貨猙獰的低吼問道:“為什麼?”

  這個女人老愛自抬身價,老愛高談獨創的那一套金錢觀,到底哪裡主流了?!

  楚寧美目橫瞟,一臉無奈。“因為非主流都帶有『活該慘死』的原罪,站在主流這邊比較不會慘死,喔,對了,你有東方血統吧?聽過臺灣嗎?有位創作女歌手就因為評審一句個人風格太強烈,一句話打死,丟了奪獎的機會。”

  “我聽不懂,你幾時跨足唱片業了?”冒牌貨一臉受不了。什麼跟什麼?這女人真愛鬼扯!

  唉,頻率不合,就連辯論也讓人覺得無力。

  “你不懂就別裝懂,麻煩回去多吸收些點新信息再來向我挑釁,省得浪費大家寶貴的時間。時間就是金錢,金錢就是支撐人類活下去的東西,你浪費了我兩個鐘頭聽你鬼話連篇,要是可以,我真想向你索賠,不過我今天心情好,懶得跟你算,麻煩幫個忙,滾蛋。”滾到世界盡頭,或是拿塊遮羞布蒙臉吧,她最討厭的就是沒有自我主張又愛裝有個性的copycat。

  “楚寧!”

  “對,我是楚寧,你最好記清楚了,我是你根本模仿不來的那位楚寧,你要哭要吼要惱羞成怒,等你回到家關上門時再盡情發洩,千萬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畢竟你是我的複製品嘛,總要給我這個本尊留點面子。”

  “好,好個楚寧。”冒牌貨總算肯挪動那顆電動馬達離開座位,並且憤惱得上氣不接下氣,美豔的臉因為嘴角抽搐而剝落一層粉屑,“我會記住你今天的傲慢與不屑,你最好小心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對你客氣。”

  “你對我客氣過嗎?好像沒有耶。”楚寧笑看著走遠之後又甩頭惡瞪一眼的冒牌貨,禮尚往來的揮手道別。“Bye-bye,不送,帶著你那身俗豔的裝扮去做作樂園安息吧,天主阿拉菩薩都不會保佑你的。”

  憂鬱的“船歌”播畢,換上拉赫曼尼諾夫流暢的琴音,有些急促,像在催討著什麼,令人感到心神不寧。

  不過,會弄髒眼睛的爛風景徹底清空之後,當真是雲淡風清,蒼穹浩瀚,海闊天空,神清氣爽啊……

  “好久不見了,甯寧。”

  一記青天霹靂猝不及防的劈得她粉身碎骨,耗盡力氣才找回來的心神又開始渙散。

  腦海中那模糊不了的野蠻俊臉,張揚著可惡又狂狷的刻意挑釁。

  纖纖懶腰伸到一半,嬌憨的呵欠僵在半空,楚寧就這麼縮在桌沿,狂灌咖啡以穩定神經,微微顫動的目光像洋娃娃轉動眼珠般僵硬,看向對座剛換上的頹廢風景。

  宛若已消失了幾百個世紀的臭男人依然沒變,懶散不可一世,單手支頷,左手端起骨瓷杯,細細品嘗濃郁的咖啡,端詳著對座愣然失神的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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