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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好啦,吼什麼吼,你們女人就是愛擺出這副鬼樣子,真教人倒胃口。」威廉揉揉差點報廢的耳朵,臭著臉咕噥。

  幸好他隨身攜帶在身邊那顆營養不良的泡芙沒這些女人的毛病,不然他早就把她釘進地窖裡永世不得超生。

  「說起來,你這個女魔頭實在有夠遜,燒了十多年的鈔票還探聽不到一個專吃軟飯……」

  「狄、威、廉。」楚寧的美眸凜凜眯成毒針般狹細,得靠握緊鬱金香狀的咖啡杯穩住失速狂跳的脈搏。

  威廉眉角一抖,摸摸俊美臉皮上冒起的疙瘩,為免被女魔頭惡整,他抿了抿唇,老大不高興地劈哩啪啦將所知的信息全盤吐出。

  漸層色的昏暗玻璃窗外,一抹高大的身影靜靜佇立著。

  看來,羅蘭家那個聞名的廢物帶來了不錯的援助,否則她不會笑得如此燦爛。

  習慣性想拿下叼在嘴上的煙,但指尖驟然撲了個空,他自我解嘲地笑笑,憶起最後一根煙早已抽光了。

  鐵宇鈞靠在咖啡館外的轉角,鑿刻的臉龐在落日餘暉的映照下,像一張微微褪去色澤的舊照片,漠然佇立著的高碩身軀後頭拖曳著一抹孤峭的暗影。

  鷹隼般犀利的眼落在窗內的纖細側影上,不著痕跡地將楚寧的笑靨刻在眼底。那莫名牽引著他每一條思緒,像是青春期最初碰煙時的感覺,明明知道染上了就戒除不了,卻還是放縱感官持續沉淪。

  一切都出乎意料,連他也掌握不住逐漸失控的節奏,她的過度配合,她的嬌豔和挑釁,她偶爾不小心流露的旁徨無助……是刻意的偽裝還是她無心的疏漏,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

  在乎就是喜歡,喜歡才會在意一個人的死活,你喜歡我,鐵宇鈞。

  是這樣嗎?

  像他這樣一個貪婪無度,不顧仁義道德、是非良知的男人,竟然在乎起一個同樣嗜錢如命、貪戀虛榮的女人,太諷刺,太可笑,又巧妙得令人不知不覺莞爾,折服在這種巧合下。

  在乎她?或許吧。喜歡她?應該吧。

  除了金錢的數目之外,鐵宇鈞從不曾斷然說出肯定句。

  這個世界充滿著不確定,他總抱持著懷疑,永不相信任何的可能或者不可能,因為沒有什麼是恒定不變的,打從張開雙眼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了對這個世界無止盡的揣測與假設。

  背叛是人與生俱來的習性,他再清楚不過,所以從來不曾對誰有過絲毫信任,從不。

  對她的認知,原本只存在著模糊撲朔的繪聲繪影,近身接觸,有了複雜的牽扯交集,竟演變成難以脫身的曖昧羈絆。

  不可理喻的微妙變化,詭異莫測的化學作用,全是預料之外,更是他最想擺脫,不願有半絲沾惹的麻煩。

  這樣一朵嬌豔燦爛的野玫瑰啊,攀折的人可要當心,但偏偏他從來無意摘取,只是想看看脫去了滿身綠刺的玫瑰會是何等姿態。

  鐵宇鈞慢慢收回散漫無章的混亂思緒,深邃的目光又落在原處。窗內的姣好容顏此時竟變得蒼白,一臉沉重的聽著羅蘭廢物連篇的廢話。

  他無法得知他們交談的內容,只能從窗裡兩人的表情變化作臆測,很顯然的,狄威廉帶來的不僅只有好消息,一塊兒捎來了對楚寧而言極為惡劣的壞消息。

  他當然猜不出是什麼事,畢竟那是她的事,與他無關。

  此時的她像一朵失氧凋零的花,神色蒼悒,雙掌緊握住瓷杯,企圖穩下輕顫,雙眼像掉入了黑暗的漩渦,空洞模糊了焦距,只剩狄威廉紅潤的唇不時張合,聒噪不休。

  鐵宇鈞的眉頭下意識蹙起,胸中一陣緊縮,儘管不痛不癢,只要稍一閃神便能當作是換氣時的脈搏跳動,但……

  不對勁,大大不對勁。

  狄威廉究竟帶給了她什麼樣的消息?

  高級的套房,寬敞明亮的空間,麻綠色緹花法式沙發椅,kingsize的床上鋪著鵝黃色寢具,充滿家的溫暖,讓人賓至如歸。

  淋浴後披垂著一頭長鬈濕發,呆坐在成堆名牌衣物中的女人,卻像失了魂掉了魄,眉睫軟軟地塌掩著,全然不同於兩鐘頭前周旋在百貨精品店時的熱血澎拜神采飛揚,形貌相差懸殊。

  鐵宇鈞右臂環腰斜倚冰箱,左手輕舉酒杯垂首啜飲,耳邊傳來空調呼呼的吹拂聲,除此之外再無雜音。她突來的失常以及緘默,幾乎令他誤以為這場荒謬的旅途又重回一人行程。

  終於,他按捺不了體內深處不斷叫囂著別多管閒事的警訊,蹲下身撥開一件件吊牌未拆的華美霓裳,目光不減輕蔑地淡掃過上頭令人咋舌的數字。

  「別碰──」楚寧驚惶的回神,趕緊搶過被他以指勾起的絲質洋裝,眸中來不及藏匿的脆弱,在兩人眼神對焦的瞬間全然洩漏。

  眨眼間,寬大手掌繞至她腦後,穩穩扣住,逼她正面迎視他盤旋心海已久的疑問。「你在慌什麼?一塊爛鐵換來一筆龐大的救援金額,又能盡情地讓你享受虛榮的物質,你究竟在慌什麼?」

  同一句話重複兩遍,代表了他的在乎。

  她的倉皇無措和軟弱無助,全以漂亮的偽裝藏得很深,從踏出咖啡館的那一刻起他就敏感察覺到,她垮了,垮得一塌胡塗。

  而他,感到無端焦慮急躁,像虛擲了大半人生鑽研發明的科學家急著想尋出最後一則方程式,苦無出口。

  片刻對峙後,楚寧倔傲的別開蒼白的臉,擺明瞭拒答。「與你無關,少管閒事。」標準的官方說法,只差沒附帶一句謝謝指教。

  「你應該沒忘了我們是暫時的生命共同體?需要我特別提醒嗎?」

  他嘲弄的口吻搞得她沮喪到極點的心情越發惡劣,甩動一頭濕發將水滴全甩到他臉上,張開朱唇大吼:「鐵宇鈞,我討厭死你這個沒格調又沒品味的混蛋!你憑什麼自以為是的闖進我的世界!你又憑什麼自以為能夠干預我的事!你又憑什麼資格把我連累得如此淒慘!你憑什麼?憑什麼──」

  垮了,徹徹底底垮了……她緊緊拉起的那條封鎖線,精心建構的堡壘,與他之間曖昧模糊的羈絆,全因突來的消息而頹潰塌陷。

  鐵宇鈞陰鬱的鎖視她泛紅眼眶中的失控情緒,「沒憑什麼,就憑我在乎。」

  「在乎?你在乎什麼?」她討厭這種糾扯不清的狀態,厭惡被困在原地不能前進的心慌意亂,害怕短暫擁有又將失去的感覺,一切自虐的煩惱全因這男人而起,全因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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