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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你沒說錯,確實是我硬把你拖進來。」大掌扳回她因憤怒而猙獰的芙顏,他揚起幸災樂禍的痞笑。「現在,無論你是想在內還是在外都好,他們已經直接跳過分類程序,一併將你跟我合算在內。不管你願不願意,你跟我已經坐在同一條破船上,就算沉了也是一塊兒作伴,誰都跑不掉。」

  鐵宇鈞這幾句聽似無關痛癢的話將楚寧推進了無底的深淵,她當場癡傻呆愕,久久回不了神。

  原來,以為能夠全身而退只是她美好的幻想,換句話說,回頭不是岸的水深火熱才是最真實的世界……

  「麻煩兩份炒麵,兩碗貢丸湯。」

  「小姐,我們還沒開始做生意,要稍等一下……」正忙著準備工作的大嬸抬起頭一看,手裡剪到一半的豬大腸驟然滑回湯桶,咕嘟一聲濺起湯汁。

  夭壽,眼前這位小姐渾身髒兮兮,滿面倦意,臉上盡是殘妝,眼線和眼影暈染成黑色淚痕懸在眼角,一看之下差點誤以為是地府鬼後出巡;矗立在她身旁的高大男人同樣一身狼狽,嘴角慵懶的叼著煙,但難掩眼裡不經意流露的疲憊。

  哇,這對已非一個「慘」字能形容的男女像是剛剛遭人洗劫,頗像混血兒的美麗小姐雙眼紅通通,肯定剛歷經一場痛哭,說不定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暴徒,有夠淒慘。

  「來來來,先坐下來再慢慢點沒關係。」大嬸同情地招呼著他們,渾然不知這其中內情誤會很大。

  呆坐在騎樓下方的折疊桌前,聞著散發濃郁香味的炒麵,楚甯眼裡滿是無助與茫然,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對座的男人扳開衛生筷遞至她水眸前方。

  她揚起已然塌下的長睫,看著大口吞著面的夥伴,一臉恍惚的幽幽歎道:「我們為什麼會把事情搞成這樣?」她甚至累得混淆了你我之分,也懶得細分。

  「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等填飽肚子再來討論。」難得的是,鐵宇鈞沒有反唇相稽,也沒有奚落調侃,大掌輕推,將熱騰騰的炒麵遞到她面前。「不管之前我們有過什麼樣的爭議,對彼此有任何歧見,只要還想繼續呼吸、花錢,就必須好好合作。」

  或許是真的累了,楚甯完全沒有多餘的力氣反駁他的話,沮喪地垂下頭默默地進食。

  鐵宇鈞不著痕跡的凝視著,察覺她完全失去了初見時的倔傲,吃著面時的委屈模樣,不知跟誰慪氣似的撩開腮鬢的髮絲,乍看之下真像是嬌生慣養的小女孩。

  「你幹嘛把紅蘿蔔挑過來!」盤子裡突然飛進一團橘紅色的細絲,楚甯瞪向沒事找事故意逗弄人的可惡傢伙。

  他咬著筷子笑謔道:「你幹嘛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襲擊你的暴徒就是我。」

  「事實上你的所作所為對我來說就跟直接襲擊沒什麼兩樣,麻煩哪位善心人士快點幫忙報警!」她一口咬下貢丸消洩憤,邊嚼邊回嗔著他,幼稚的模樣看笑了對座的俊顏。

  「要不是你這頭紅發太好認,我很可能不會把你和那個傳聞中寧願要錢也不要命的女人聯想在一起。」

  「我才沒那麼蠢,我要錢也要命。」從他身上驗證了太多破滅的傳說,她對這類的流言徹底嗤之以鼻。

  她拿過辣醬,將續碗的炒麵澆得通紅。

  「喏,拿去。」

  看著遞來辣醬的柔荑,鐵宇鈞挑眉問:「你怎麼知道我吃辣?」

  「在餐廳裡的時候我看你連喝湯都狂灑胡椒,我當時心裡就想,這個傢伙鐵定是嗜辣的瘋子。」戰火停得莫名,無論是甘心或不情願,事情結束前,她都只能接受兩人是同伴的不爭事實。

  「不對,是嗜錢的瘋子。」他嘲謔的糾正,絲毫不介意自己佐證傳聞。

  「為什麼好好的臥底不幹,要搞黑吃黑?」連吃面的樣子都這麼囂張,瞧他那副德行,明明是天生的壞蛋,她想不透為什麼他會是探員出身。

  這種感覺像是殺豬屠夫穿著沾血的塑膠圍裙,站在夢幻甜美的蛋糕店裡帶著笑臉推銷,詭異可笑。

  「你是想查清楚我的底細,還是想深入瞭解我?」鐵宇鈞疏懶的視線狀似漫不經心地淡掃,定定凝在她納悶的臉上。

  「我只是好奇。」她撇嘴,不肯承認內心對他早已堆積如塔的層層迷惑。

  「光是外界那些傳得沸沸揚揚的風聲就足夠你拼湊出我的形象,你有什麼好好奇的?況且,經由超過十二個小時的相處,我們對彼此應該已有最基本的認識,沒什麼可供你好奇。」

  這記軟釘子碰得楚甯老大不高興。「你、你不要以為我是對你的事感到好奇,我是對你的錢感到好奇!」瞧他一副隱私權不容人侵探的模樣就無端火大。

  「錢?」一談到錢,兩人的頻率頓時格外嵌合。

  「我想知道你賺走了大筆的黑心錢究竟都花在什麼地方,是在馬裡布還是瑞士,還是在大溪地買了度假別墅?存在黑市銀行裡生利息?」她仍泛著些微血絲的晶眸瞬間璀璨,細數得不亦樂乎。

  「那你呢?」沉默許久的低沉嗓音陡然打斷她膚淺的幻想。「靠著當掮客、當軍火中介賺來的鈔票拿來投資自己,從頭到腳都是名牌加持,創造出虛美高雅的假像,可是你卻忘了一件事,所謂高貴,不過是一顆真心。」

  正垂首喝湯的麗顏驀然一震,雙耳再也聽不進街道上機車穿梭的喧囂聲,也聽不進川流不止的人聲喧嘩,只聽得見那一句──

  所謂高貴,不過是一顆真心。

  「甯寧,」鐵宇鈞又拿那酥人筋骨的昵稱來折磨她敏感的神經。「你以為把自己偽裝成這樣,就能完美切割你身上流著的東方血液?染紅的頭髮、灰色隱形眼鏡,為了掩蓋東方人的特質,你做足了功課,這麼做對你而言究竟有什麼意義?」

  拿著湯匙的纖指微微顫抖,好半晌,她抿緊了嘴就是不吭聲,最後,他等到的是一聲虛軟的抗辯。

  「鐵宇鈞,少在我面前不懂裝懂,我只是倒黴淪落到不得不暫時跟你綁在一起,但沒有義務聽你訓話。」

  「我只是好奇。」他懶懶的以她之前的說法回敬。

  楚甯心裡清楚得很,他這記回馬槍不過是句隱諱的警告,要她別再愚昧的嘗試探討他背後的故事。

  這個男人粗率野蠻,完全是行動派,靜下來時卻又像是優雅的獸,伺機張開獠牙等著撲攫,可是……他看穿了她,以犀利精闢的言語剝去了她的偽裝。

  那些看在別人眼中不過是美麗的裝扮,他一眼就點破那是她長久以來自欺欺人、華而不實的工具。

  他,光是用一雙眼睛就看穿了她,僅僅一記眼神……

  「你覺得如何?」

  「什麼?」楚寧趕緊回神,抬起茫然的雙眼。

  「目前我並不打算離開臺灣,這裡出入境的機場太少,俄國佬雇的那些中國籍傭兵肯定已經布有埋伏,但他們不見得熟悉這裡的地形。」

  「喔。」她掩睫漫應,心神惶惶,「隨便怎樣都好,只要別再讓那群混蛋把槍對準我的額頭,我完全沒意見。」

  「不是沒意見,而是沒轍吧?」鐵宇鈞嘲笑道。

  她瞪他一眼,「你怎能確定那些人是俄國佬雇的?」

  「因為他們是跟蹤你才來到臺灣。」

  「你拿出證據來啊。」她總覺得他一臉「都是你害的還敢問」的怪罪模樣。

  「沒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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