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德琳 > 海上女妖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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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蕾是壞人……”阿籃無意識的夢囈像小孩子的拌嘴吵鬧,喚回了翻越重重時空摸索過往回憶的羅蕾萊。 側頭看著阿籃純真的睡臉,疲倦感突然襲來,她眨動不住往下墜的眼睫,決定就此打住在腦海中播放的回憶。 羅蕾萊的眼皮完全閉上的瞬間,男人的臉和像是末日來臨都撼動不了的懾人眼神,再度侵襲她逐漸失防的腦海。 而她最具憂患意識的潛意識,正以一場場荒謬迷離的夢境提醒她,這個男人對她而言將會是永遠醒不來的夢魘。 輕輕舒展酸痛肢體的同時,濃重的倦意隨之蔓延開來,伴隨著後腦一陣古怪的腫脹疼痛,浮沉的朦朧意識不得不幽幽轉醒。 可惡,若不是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她寧願蹺班丟了一天薪水外加禿頭老闆一頓臭駡,也不願此時此刻張開雙眼面對一堆狗屁倒灶的生活瑣事。 羅蕾萊伸伸懶腰,以過人的意志力支撐,逼迫困倦的眼皮睜開。 嚴重恍惚的目光愣愣的呆視著天花板,來個醒前預備動作,通常,她都是默數熟悉的黴斑,不知今早是否又多了幾朵。 倏地,羅蕾萊驚惶的瞪大雙眼,錯愕震懾的感覺取代了困意,不敢相信自己看了十多年的天花板居然不見了。 莫非灰姑娘的神仙教母來過? 一面裁切成六角菱型的玻璃帷幕,倒映出一張毫無血色、略微浮腫的臉蛋。當然,這張臉的主人不會是別人,是她,可憐又悲哀的孤兒羅蕾萊。 倒映的鏡面清晰可見,烏亮的長髮糾結垂散在胸前,黑色緊身小可愛勒不出誘人的胸線,只見突出的鎖骨,她纖瘦的標準幾可抵達營養不良的門檻。 自己有多清瘦她當然知道,並不需要這扇明淨的玻璃天窗提醒她。 會是夢遊嗎? 羅蕾萊甚覺惶惑的左右梭巡,除去身下的軟墊外,陌生的房間擺設簡單,視線所及皆是調性一致的家具,空氣中縈繞著淡淡的植物香氣,她循香望去,果然在房角一隅瞥見一株白色的盆栽。 儘管稱不上豪華或舒適,但比起屋齡逾半百的日式房屋改建而成的育幼院,這個寬敞的房間已逼近足以令羅蕾萊熱淚盈眶的美好。 翻身坐起的單薄身子順勢滑下柔軟的床鋪,當熱褲包裹住的長腿踏上冰涼的磁磚,腳心竄上颼颼涼意時,她終於放棄了這是個怪夢的自我催眠。 還是,她正躍進了電影“小公主”中的夢幻橋段? 缺乏營養而嚴重蒼白的臉狐疑地審視完乏善可陳的擺設,赤裸的雪足筆直地朝著靜立在角落的沁香植物走去,纖瘦的身子背對著門扉,彎身欲捧起白色瓦盆,渾然忘卻這是個致命的錯誤。 仿佛蓄滿能量的手掌倏然自腰部兩側穿出,羅蕾萊震愣不敢動彈,瞠瞪著這雙大掌兀自將蓊鬱的薄荷草捧高,她的雙手就這麼僵懸有半空中,蠢的好笑。 粗糙的大掌捧起盆栽時,她俯彎的身子被對方圈囿在尷尬窄隘的範圍內,眼角餘光悄然凝視,她看見一雙剛強結實的肘臂分環在她纖腰兩側,因為使勁的緣故,使得肘臂的細密青筋微微浮起。 羅蕾萊深吸一口氣,不敢恣意呼吸,因為這雙胳臂似乎有意無意地逐漸縮短圈起的範圍,捧著薄荷草的肘臂寸寸逼近,幾乎快抵上她平坦的腰腹,而她屈居下風又礙於肢體受限,不敢擅動,只能僵硬著身軀作無聲抗議。 身後的男人能察覺出羅蕾萊的驚惶不安,一聲清晰可聞的戲謔笑聲在她耳邊肆無忌憚的響起,聽得她滿腹的火藥瞬間引爆,直想發飆。 這個混蛋根本是想耍著她玩!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羅蕾萊刻意揚高音調,以挑釁的口吻虛張聲勢,不願一開始便輕易示弱。 對方不吭聲,只是一徑冷冷地哼笑,笑得讓人極為火大。 羅蕾萊瞪住懸在她腰腹前就此打往的肘臂與盆栽,心裡想著,是要一腳踢開,還是來個快狠准的後鉤拳,趁隙脫逃?還是她應該…… “聽過海上女妖的故事嗎?” 半陌生半熟悉的嗓音問著似曾相識的話,刹那間,她的胸臆中無可抑制地湧現一陣強烈卻莫名的悸動,像是海潮浸漫過已乾涸太久的沙洲,狂瀾澎湃。 “是你……” “我問你,聽過這個故事嗎?” 他益發俯近她幾分,儘管兩人的身體並未有任何碰觸,但他溫熱的鼻息均勻平穩地在她耳畔拂動,倘若此際是寒冬時節,她的眼前肯定是白茫茫一片。 “聽、聽過又怎樣?”耳邊太低沉的嗓音帶著窒息般的壓迫感,逼得她不由自主的扯動乾澀的喉嚨,倔強的答覆。 “把你知道的說出來。”拜倫陰冷的口吻宛若陡降的寒霜,冰寒刺骨。 羅蕾萊隱咬下唇,壓抑著逐漸醞釀的怒焰,以只差沒有破口鬼吼的暴躁語氣回道:“那是一首詩,一個隻會搞浪漫的無聊詩人寫的爛詩!有個金髮辣妹,喜歡在傍晚的時候坐在岸邊梳發,勾引一堆瞎了眼的爛男人神魂顛倒。” “你說的是二十一世界的新譯本嗎?”他含笑嘲弄著問。 “不然你想怎麼樣?”她憤眼相瞪。 “那不只是一首詩,也是個傳說。” “所以呢?我既然沒有一頭金髮,也不是辣妹,如果你綁架我是為了滿足你變態的幻想與特殊癖好,那我可以告訴你,你綁錯人了!去你的變態王八蛋!”礙於肢體受縛,她只能靠一張嘴盡情鱖罵,借此洩憤。 “綁架?你似乎搞錯了,我並沒有綁架你。”陰鬱的笑聲清晰的飄來,她訝然的感受到笑聲中蟄藏的一縷孤寂,但下一句話卻炸得她頭昏眼花。“你只不過是一樣以物易物的商品。” “你這是什麼意思?交換什麼?”她顫著乾澀的嗓音,發酸的雙臂微微顫抖,凜冽寒意陡然竄上心頭。也許,她只是明知幫問罷了。 “簡單的說,他們拿你來交換另一個羅蕾萊。”拜倫的嗓音恢復了些許暖意,但出口的字語卻足以凍傷一顆偽裝堅強的心,特別是渴望信任與溫暖的心。 清瘦的嬌軀隱約發著抖,無法遏止,但剛硬如磐石的自尊催促著她不得不問明白。“他們……是誰?” 噙著譏諷笑意的薄唇倚近她發涼的耳,刻意放慢速度,咬字清晰的詳實敘述,“還會有誰?從小看著你成長的院長,和資助你一切開銷的羅爸爸。” 他這聲“爸爸”說得極為冰冷,仿佛每個音節都封上一層厚厚的冰霜。 驀然,隱忍淚意的雙眼含憤的一眯,羅蕾萊伸肘奮力頂向身後的胸膛,冀盼能借由衝撞的力道撞開身後的高大昂軀。 砰一聲,乳白色的盆栽像塊柔軟蛋糕砸向地板,須臾,碎片四散,泥土的氣味彌漫在僵透的氛圍中,那種味道,像是什麼要從土中萌出芽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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