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德琳 > 惡華尋夢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菲菲尷尬的傻笑,一顆心開始發悶,原先平靜的思緒亦紊亂糾結。

  這段日子,她這個軟弱鬼當真躲在夏爾的公寓裡,逃避困境,逃離那些令她難受的醜陋現實。

  那天醒來後,夏爾只是將公寓的鑰匙扔給她,去留由她自己決定,不干涉也不過問,除了疾言厲色的警告她休想擅自離開巴黎外。

  看透她的心慌與茫然,夏爾甚至引薦她來到布利蕭先生這間歷史悠久的西服訂制鋪。

  “在古板守舊的店裡工作,真是太適合你這只呆頭呆腦的笨松鼠。”當時夏爾嘲弄的這麼說。

  其實,她能模糊感受得到,夏爾擔心她就此一蹶不振,看穿她一再萌生退意的懦弱,於是拐彎抹角的推著她,跨越心理障礙,逼著她邁出腳步遠離陰霾。

  但是……

  兩個星期前的某個夜晚,發生了一樁“突發事件”,在那之後,夏爾開始行蹤成謎,截至昨晚,始終不曾再返回他的公寓。

  菲菲的記憶依然深刻,突發事件是這麼開始的──

  那日下午,接到布利蕭先生告知不必工作的電話,於是她便窩在逐漸熟悉的小公寓裡,霸佔原本該是屬於夏爾畫室的書房,埋首於她的設計世界,重新拾起筆勾勒時尚的線條。

  她畫得異常專心,全然深陷其中,倦了便隨意伏案休息,忘了時間流逝,直到一隻溫涼的大掌輕輕搖醒了她。

  菲菲一睜開惺忪的雙眼,望見高傲的俊美臉龐,笑逐顏開。

  “夏爾?今天這麼早回來?”

  好難得,通常他都是她已熟睡的時候才回來,她偶爾嘗試替他等門,結果常是隔天在沙發上醒來,渾身酸痛,幾次之後,她也漸漸放棄了,畢竟夏爾是不屑讓人掌握行蹤的。

  “布利蕭老頭帶著他太太上餐館慶生。”不知已佇立多久的陰沉身影冷冷地陳述。

  “所以他們也邀請了你?”噢,布利蕭先生真是偏心。

  “當然不是。”

  夏爾的臉色像風乾的裸麥麵包,又黑又硬,令人難以下嚥……目視才對。

  這摸不著頭緒的回答把她弄胡塗了。“那你為什麼突然告訴我這件事?”是玩什麼猜謎遊戲嗎?

  夏爾撇開怒目,壓抑著滿臉古怪的彆扭。

  菲菲正臆測著他的怒意到底從何而來,眼角餘光忽然看見他拎在手中的一隻提袋。

  提袋上印著她十分眼熟的圖案……咦,那不正是她最喜歡的麵包店嗎?難道夏爾他……

  “這個。”菲菲怯怯地指著提袋,囁嚅著輕聲問:“這個是給我的?”

  “不是。”繃得又硬又臭的俊美臉龐直接將她的雀躍冷處理。

  “怎麼不是?”她乾脆湊近,拉開袋口親眼確認,果然在袋內看見她慣買的鮮蔬三明治以及裸麥麵包。

  這種味道清淡的食物,夏爾一向摒除在他的覓食清單之外,莫非……

  小臉快栽進提袋內的菲菲忽然仰首,看向神色僵冷的夏爾,不假思索的脫口問道:“你到過店裡找我?”

  每每工作結束之後,熱情好客的布利蕭太太喜歡留她一塊兒用餐,久了,夏爾似乎也知道晚餐時間的小公寓肯定空洞寂寥,但是他從不曾刻意趕赴誰的約會,即使是那些成熟而佔有極高社會地位的“女性友人”亦然。

  一對上那雙無辜的大眼,夏爾的嘴裡永遠藏不了話。“是布利蕭撥電話給皮耶,要他轉告我,有一隻遭人遺棄的笨松鼠已經快餓死。”

  偏偏皮耶故意將話擱了三個多鐘頭,才轉告一整天埋首作畫的他,然後他該死的竟然對皮耶那群老傢伙發了一頓脾氣,但老傢伙們非但沒有被他突如其來的失控情緒觸怒,反而大開香檳慶賀他終於從墮落地獄爬回人間。

  老傢伙們會有這種反應並不奇怪,因為沒有人見過他真正動怒,他像是一縷華麗而空心的遊魂,流浪在紙醉金迷的物質世界,像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毫不在乎。

  讓糜爛的物質生活徹底麻痹了這麼久,他生平頭一次的怒意是因她而起,第二次的自責惱怒,同樣是透過她間接而起。

  “你生氣了?皮耶只是愛開玩笑而已,你不要對他生氣。”菲菲溫聲安撫,暗暗將手探進提袋裡摸索著。

  生氣?是,他是在生氣沒有錯,更確切的說法是憤怒!

  這股久久壓抑不下的怒意並非因皮耶而起,而是當他像一個饑餓過度奔進麵包店的瘋子,靠著印象火速搜括架上的麵包與三明治,再像颶風般奔向門扉緊鎖的訂制鋪──綜觀這毫無理智可言的憤怒,全是因為他腦海裡滿是她餓得發暈的模樣!

  遍尋不著這只笨松鼠的蹤影,他才驀然想起,從未對誰敞開大門的私密公寓,已成了她獨佔的收容所……

  夏爾打住思緒,瞥見她小心翼翼的摸索動作,索性提高袋子,化身為送來聖誕禮物的慈祥老公公,這模樣愚蠢得令他想一槍斃了自己,偏偏面對她的時候,剛強的意志總會作出脫序的判斷。

  菲菲張口咬下鮮蔬三明治,嘴角輕柔的上揚,津津有味地吃著,不時偷覷著臉色古怪的陰沉俊臉。

  “……你不餓嗎?”她的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怯怯地問。

  夏爾原本慍怒地看向提袋,鼻端傳來陣陣香氣,怒意霎時消散無蹤。他故作不悅的接過她遞來的麵包,拉過柚木椅凳,率性的落坐,優雅地吃著。

  氣氛趨於緩和,兩人默默分享著麵包,偶爾隔空交會的目光,都在某人刻意裝酷的不屑冷哼中移開。

  菲菲抿嘴傻笑,看著逐漸脫離暴風圈的少年一再將手探進漸空的提袋,不由得歎了口氣。

  果真讓她猜中了,夏爾肯定是沉迷於作畫,忘了進食時間,往往是一瓶紅酒陪他熬過深夜,直到天明。

  在她的印象裡,行蹤難尋的夏爾,時常保持清醒。當她醒時,他人已不在公寓;當她沉沉入睡時,他才攜著一身倦意歸來,有時甚至徹夜未歸。

  兩人在共同的空間裡,過著互不相關的生活,彷佛彼此是對方生命裡的過客。

  但是,許多的隱私秘密,卻在擦身錯肩之間積沙成塔。

  那些關於外人無從窺探的,他真實的喜好,以及他作畫時的習慣與規矩,關於他不經意流露的點點滴滴,她都再清楚不過。

  “你在看什麼?”填飽了空胃的夏爾驀然回神,皺眉回瞟著那個直瞅著他發呆的小笨蛋。

  “我在想,為什麼你都不用睡覺,難道你從不覺得累嗎?”她直率的問。

  夏爾一愣,放任些許產生得突然且莫名的心虛湧入心窩,故意轉開視線不與她對焦,企圖淡化問題似的冷漠地回道:“胡扯什麼,我又不是機械,當然需要睡覺。”

  “除了那回在皮耶那裡,我不曾看你真正睡著過。”

  “因為我都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睡覺。”他沒好氣甚至是有些煩躁地回道。

  “那是什麼地方?”她不解的幽黑大眼裡充滿迷惑。

  “你不會想知道的地方。”

  “那會是什麼地方?”

  兩人開始跌進了一場快問快答的狀況劇中。

  “不是已經告訴你了?你不會想知道的地方!”

  “你不說出來,又怎麼知道我不會想知道?”菲菲執起手背抹了抹沾滿碎屑的嘴唇,焦距始終定格在他浮躁的緊繃俊臉上,不曾挪移。

  “你……”他差點忘了,這只小動物天生具備固執的愚蠢本能,看似無害,實則迂回進行著逼退他底限的柔軟戰術,真是夠了!“你想聽我回答什麼?”

  “真心話。”這是她不肯放棄靠近他唯一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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