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德琳 > 惡華尋夢 | 上頁 下頁


  菲菲正趴在落地的玻璃帷幕上,瀏覽店裡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切分成十六個正方形的木格櫃,上頭擺放許多陶瓷八音盒,精靈、天使、女神以及各種神話之獸,或站或坐,隨著齒輪撥轉而旋舞。

  熟悉的樸拙旋律,從玻璃帷幕關不住的一道小縫隙傳來,叮叮噹當,宛若水晶敲撞,鳴奏著悅耳的音樂。

  菲菲隨著旋律順口哼了片刻,忽然頓悟了什麼。咦,這不是那首童謠嗎?

  驀地,大片的玻璃帷幕倒映出對街一道醒目的身影,勾起她腦中一幕幕模糊的記憶。

  呆愣而緩慢地轉過身,她看見了那晚雪夜裡跋扈率性的絕美臉龐。

  那頭長及肩膀的璀璨金髮和雪白的肌膚,充滿模糊了性別界線的特殊美麗,紅潤的薄唇斜銜著一支煙,雙手分插在黑色麂皮長褲的口袋裡,上身套著安哥拉羊毛裁成的短版大衣,展現出慵懶的法式時尚,至於他肩上披繞的那條紅圍巾……

  “看,是納粹小子。”喬伊吹了聲飽含戲謔意味的口哨,勾勾指頭示意姊妹們靠過來一塊兒欣賞極致的藝術。

  “噢,天啊,真的是他耶!”

  “想不到這種時間會在這裡看見這傢伙。”異國姊妹淘之間此起彼落的詫異聲調中,甚至夾雜著幾許冷眼目睹聳動新聞的幸災樂禍。

  “請問……”狀況外的嬌小東方女孩迷糊地開口問:“什麼是納粹小子?”

  “菲菲,張大你那雙未來設計師雪亮的眼睛好好看清楚,對街那位正停在報攤前,拿起一份八卦報的金髮少年啊……”

  “喬伊,你廢話真多耶!”作風大膽率性的巴西辣妹烏琪索性搭上菲菲的肩頭,指向前方那醒目的頎影,像恐嚇無知孩童似的邪氣地笑道:“菲菲啊,那位叫作夏爾的金髮小子可是名揚巴黎的高級男妓,同時也是我們藝術學院最耀眼的納粹小子。”

  “納粹小子?”

  “是呀,你瞧瞧他那頭金髮還有藍色眼珠,那可是希特勒建立第三帝國時最鍾愛的亞利安人種,白膚金發藍眼,堪稱最優秀的基因。”

  “可是……”菲菲的疑惑化為低聲囁嚅,在異國姊妹淘的喧嘩戲語間徹底滅頂,成了泡沫。

  “納粹小子夏爾去年才因為和美術系助教與女教授的三角緋聞鬧上法庭,上學期正式被開除學籍,如今動向未明,時常出現在各大畫展與畫廊……”

  烏琪的一番簡介猶在耳邊盤旋,對街駐足看報的人影已扔出幾個銅板,邁開長腿,筆直走向角落的咖啡餐車,點了一杯咖啡。

  菲菲的目光猶如追蹤器,一路跟隨著。

  滿街絢麗的景致,抵不上夏爾仰頸啜飲的畫面;滿天湛藍,敵不過夏爾金色髮絲下的一雙海藍瞳眸;滿地殘雪,比不上夏爾細膩雪白的膚色。

  他的存在,燎亮了冰封一季的寒冷城市,滋潤了遍目皆是白皚皚一片的枯燥雪景。

  原來,他既不是墓園裡的一抹幽魂,也非遭受詛咒的惡獸,而是宛若現代貴族般的時尚少年。菲菲迷糊地暗忖。

  對街瘦長的身影拿著隨手咖啡杯,邊踱邊飲,將手裡的一卷報紙夾在臂下,視旁人的注目如風景,逕自邁步行走,接著,他旋身轉而步上某棟建築物通往二樓的鐵架階梯。

  彷佛定格魔法瞬間解除,菲菲掙脫了迷惘,渾身一震,裝在牛皮紙袋裡堆得高高的毛線團隨之抖動。

  她左右張望了下車潮,趁著紅燈的空檔快步沖過對街。喇叭聲蓋過了異國姊妹淘們訝異的呼喊,她完全聽不見。

  菲菲循從方才目光跟隨的路線,越過報攤與咖啡餐車,抱緊了牛皮紙袋,系帶短靴匆忙的踩上鐵架階梯,老舊的鏽鐵發出嘎嘰嘎嘰的聲響,唐突且刺耳。

  “等等!”喘得肺裡嚴重缺氧,倉皇換氣之間,菲菲趕緊扯嗓喊住繼續往鐵梯上走去的傲然身影。“夏爾先生!”

  前方原本置若罔聞的身影終於停下,緩緩站定,偏過優美的側臉,虛掩的金色髮絲削弱了太過犀利的眼神,焦距落在幾階之遙的傻氣臉蛋上。

  夏爾眯細雙眸,仔細端詳著來者。

  齊眉的濃黑劉海,發長及肩,圓潤白皙的東方臉孔猶如奶油蛋糕,鑲上一對核桃狀的大眼,幽黑卻不夠靈活,因而顯得嬌憨遲鈍,像是歷經一場漫長冬眠後恍惚醒來覓食的小松鼠,唯獨秀挺的鼻子與緋紅如莓果的唇瓣,稍稍勾勒出猶然青澀懵懂的少女形象。

  眼前的東方女孩身型纖細,連帽大衣穿來不顯臃腫,反使得嬌小的骨架益發迷你,毛茸茸的圍巾彰顯出那張圓形臉蛋更顯豐潤綿軟,看來,她全身上下能夠提供禦寒效能的脂肪全往小臉堆棧。

  夏爾微勾起笑意,稍稍頓首揚眉,宛若晚宴中浪蕩的公爵,舉手投足皆像是吟誦著浪漫的詩篇。

  “我不記得今天與你有約?”他的口吻婉轉中透著冰冷生疏,輕蔑的神情清晰的寫著不願與她多交談的驅逐意味。

  菲菲終於順過氣來,不疾不徐地回道:“不,我和你沒有約,是……”軟膩的法語赫然中止在少年的眼神示意下,她順著他目光的方向回眸探看。

  她懷中的毛線球全滾出了牛皮紙袋,而她竟然傻傻不知。

  朱紅的毛線球沿著鐵梯一路滾落,毛線繞著鐵架梯階散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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