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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他似乎沒死,只是睡著了,佝僂高聳的背脊,隨著喘息輕輕起伏,似座孤獨絕望的小山。光禿禿無半絲寄託。

  這裡怎麼會有個和尚呢?是人嗎?

  行蘊輕輕繞到前面,就著洞外的光亮,浮光掠影瞟了一眼……那老和尚正好醒來,對上這無心一瞥。

  是他?

  是他……行蘊再熟悉不過了,七月十五的浮屠殿上,滿地血鏡裡那張老臉。

  老和尚從桌上爬起來,艱難喘息。原來他受了傷,胸前一片血漬。

  “行蘊……是行蘊嗎?”

  行蘊瞪著他,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不認得我了?我是你師傅……我是法度啊!沒想到……還能看見你……自從你被那夜叉生吞,已經二十多年了吧……我日日在這兒誦經……”

  行蘊看著這追悔莫及的老和尚,好像看到了鳴沙山佛窟裡小蓮面前那個痛哭流涕的自己。法度負他,他又為這個老和尚負了小蓮。小蓮已經來過這裡了吧?她竟沒下殺手?

  也對!害她最深的不是法度,更不是善法堂,而是他啊!

  法度還在不停懺悔,只怕自己沒機會再說:“快圓寂時,善法堂來接我。他帶來佛祖旨意,說我犯了佛家大戒,但憐我是為斬妖除魔,特許我到佛界供職。來了才知道,不過是坐在這個洞裡,日日守著些血腥夜叉,記錄他們的行止功過。行蘊,我對不起你們……”

  他實在說不下去了,眼淚汪汪地瞧著行蘊,不復當年氣焰,一心只想求得他的原諒。

  這個蒼老的和尚,人間的得道高僧,半生一心向佛,深信那虛無縹緲的西方極樂淨土,蠅營狗苟不惜背信棄義,欺騙自己的徒弟,卻只換來這麼一個不見天日的破差事?

  活該!活該!活該!行蘊突然狂放大笑起來。

  “你……”從未見過行蘊如此失態的……不不不,是他忘記了……二十多年前那姑娘死去的晚上,行蘊拿著刀來砍他時,也是如此的狂亂。

  “你活該!”行蘊瞪著法度,不見絲毫昔日情義,“你活該見不得光!我也活該!我和你一樣活該!你別想我原諒你,我連自己也原諒不了!”

  他已經不是那個惟師命是從,遊移不定的天真小和尚了。尊師重道頂個屁用?!他只想找回他的小蓮。

  玉煙同小飛已經走出很遠,他們都沒等他,留他獨自與這老和尚牽扯不清。哪裡還有什麼牽扯?應該是再無任何瓜葛。行蘊看看法度癱軟的雙腿,轉身追上他們。

  迎面一座高聳山巒……佛界有兩座名山,諸佛住的是靈山,眼前這便是另一座……須彌山。這裡是佛界的軍事重地,山頂住了帝釋天、大梵天、四大天王和三十二護法神將。

  山上花木繁盛,半山腰是一片野松林,千萬年的古松,盤根錯節,遮天蔽日。林中一座佛塔,穿破層層松針樹冠,直刺雲天。塔是琉彩金鑄的,全身刻滿梵文佛咒,四方塑了四大天王的等身金像,一樓塔身還刻了四大菩薩的化身明王座像。塔前一座彩塑的大梵天,展開四張臉瞠目怒瞪來人。塔的正面還有名字,梵文的:鎮魂塔。

  第一次見到這樣華麗肅穆的佛塔,人間的凡夫俗子很是驚訝,行蘊問:“先生怎麼帶我來這兒?小蓮……就在裡面?”

  “這就是當年用來關押我父親,小蓮曾經負責看守的鎮魂塔。現在裡面應該沒什麼厲害角色了。”

  “它沒有門,要怎麼進去?”

  “躲開。”玉煙上前一步,五指扣在塔身正面合抱的蓮花圖案上,默默念起咒文,念過三遍,暗自催動法力。掌下的金碧雕琢的蓮花片片綻放,暗香浮動,豔光四射,花蕊中顯出一尊小蓮花座,裡面藏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娃娃,身覆一片蓮花瓣,抱頭睡得正酣。

  “這裡怎會有個小娃娃?”

  “負責開門的。”玉煙伸出食指,笑著捅捅小娃娃,“喂!小傢伙!醒醒。”

  小娃娃翻身坐起,睡眼惺忪,看見玉煙的笑臉,微微一愣。

  “你……”他指著玉煙,奶聲奶氣地說,“你怎麼又來了?韋馱菩薩不是已經走了嗎?”

  “這回和我父親無關,我們是來找小蓮的。她來過了吧?”

  小娃娃點點頭,“她正在裡面呢。”

  “還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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