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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拖著小尾巴,走兩步不忘回頭再看一眼,「要到門口了……」

  我有眼睛,不用GPS定位回報。

  「叔叔晩安……」一步一回首,神情好落寞、好淒清。

  趙之寒一點都不想配合這套路滿滿的小劇場,冷眼看著小寶孤零零拖著牛步回房,簡直棄兒似的,暈黃燈光映照在小身板上,說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等等!」不及深思,已脫口喊出聲。

  趙小寶停步,吸了吸鼻子,眼角帶著可疑的水光斜瞄他。「幹麼?」

  霸氣側漏。「三天。我給你三天的適應期,之後你得照約定走,不許再拿任何理由跟藉口來跟我討價還價,如果做不到,現在就立刻回你房間。」

  意思是可以留下來了嗎?

  小傢伙眼神一亮,火速撲向大床,相准中間的好風水,並迅速分配好床位,拍拍左右兩側熱情邀約。「快點,叔叔睡這裡,媽媽睡這邊。」

  「……」最後還是軟掉了——各種層面而言。

  完全不想看女主人的表情,一臉厭世地癱向為他劃分的左邊地盤,趙小寶自動自發把被子拉高高,快樂地說:「叔叔晚安,媽媽晚安。」

  然後不到三分鐘,那個自稱失眠睡不著的某傢伙,不但秒睡,還睡得四翻八仰,一個翻身直接趴到他身上來。

  明明他該抱的,不是軟玉溫香嗎?

  無語了片刻,還是認命地收攏臂膀,輕輕拍撫。

  更早那幾年,還聞得到孩子身上淡淡的乳香味,漸漸地,奶娃味淡了,再過些年,進入彆扭的青春期,怕是也難再如此撒嬌親近,現在還願意賴著他的每分每秒,他都萬分珍惜。

  「我賭,下次你還是會讓他進來。」有人淡淡預言,鐵口直斷。

  「……」被人看得很扁,而他還反駁不了。

  「你真的被他吃得死死的耶。」隨隨便便擺個小可憐表情,他就撐不住了。

  「我承認男人真的是在當了爸爸後,才開始學習怎麼當爸爸。」每每抱著這具小小軟軟的身子,心房便會不由自主地發軟,什麼原則、什麼堅持、什麼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通通都可以拋舍,他甚至不知道,原來自己體內有這麼多源源不絕的愛可以給。

  「你懂這種感覺嗎?他出生的時候,那麼小、那麼軟,在我懷裡哭得小臉紅通通,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嘹亮哭聲撞擊著心臟的感覺。從護士手中把他抱過來時,我在心裡告訴自己,要把一切最美好的都給他,盡全力讓他一生安穩。雖然那時,我還不知道該怎麼愛他,但他的的確確是我心頭的一塊肉,掐緊了會疼。」更或者,他只是想補償前些年的冷落與虧欠、補償他曾經想割捨這塊肉,就算小寶不知道,但每每想起,自己曾想不要他,便是滿心的疚悔。

  所以只要是小寶想要的,他都會百依百順,無限度地滿足對方,理智面知道這樣不對,但就是沒有辦法悖逆本心,不捨得看他的孩子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然後,輕聲歎息。「如果他被寵壞、長歪了,你可以怪我。」完全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條敗家子的養成道路上。

  江晩照並未對此多作評論,靜靜偎來,迭上他掌背,與他一同承擔,生命的重量。「你現在,還怕嗎?」

  「我只知道,現在的我完全無法想像,這世上沒有小寶會是什麼樣子,他是我的命。」命好命壞,都是自己的,舍不了,捨不得。

  「我陪你。」是好是壞,他們一同承擔。

  趙知禮始終沒有讓他們知道,那一晚,他其實沒有完全睡著。

  他後來想了又想,他沒有恃寵而驕,被養成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三代,或許就是因為,那個人給的愛,太多太滿,讓他連一丁點變壞的空間,都沒有。

  每當想做虧心事時,想起那些話,就什麼壞念頭都不留了,一路以來,約束著自己,半步也不敢行差踏錯,怕媽媽怪他,怕那人承擔寵壞他的罪責。

  因為,他也很愛、很愛對方——那道自小以來,最堅定仰望的精神信仰。

  搬進新家的第一個清晨,趙之寒難得小賴了一下床。

  趙小寶生活習慣被媽媽教得很好,起床會自己整理床被。他沒看到人,只看到某人的小被被折迭整齊擺在旁邊,擺明瞭今晚還要繼續賴在這裡。

  再往旁邊看,女主人的位置也是空的,視線繞了半圈,在梳粧檯前尋獲。

  「醒啦,早安。」江晚照目光由鏡面與他相接。

  從未在清晨,與某個女人一道醒來,共迎晨露,在他身旁妝點姿容,感覺頗新鮮。他調整姿勢,枕著手臂,好整以暇地觀看。

  「那什麼?」他很有求知欲。

  「這個嗎?」她看了看手中的物品,「遮瑕膏啊,用來遮蓋臉上的斑點痘痘等小瑕疵,然後再用粉餅均勻地拍上去。」最近忙搬家沒睡好,黑眼圈需要遮一下。

  他點頭,很能舉一反三。「就是先補土,再油漆的意思。」

  「……」詭異的一陣靜默。

  她現在知道,為什麼有句話會說,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了。

  女人的邏輯男人不懂,男人的觀點,其實女人也是滿臉黑線。

  她一點都不想讓她的男人目睹她的「施工全過程」,然後在心裡腦補刮壁癌、粉刷、掛窗簾等等畫面同步轉換,她已深深明白,這男人不是「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的那塊料了。

  於是,他在下一秒被趕出房門。

  在搬入新家後的第一天,還被上來蹭早餐的妹婿見證這歷史性的Moment。

  之四:約定

  趙之寒出差了一周。

  趙知禮每天都在問:「叔叔什麼時候回來?」

  以前,可以一連幾個禮拜不見,住在一起後,習慣了每天見面、一起吃早餐、讓那個人牽著手送他上學……才幾天不見,已經異常想念。

  趙之寒出差的第六天,趙小寶夜裡突然發燒、腹痛如絞,緊急送醫。趙之寒是在住院後的第二天才被告知此事,等趕到醫院,已經是住院第三天的。

  三天來,一直表現得無比乖巧溫順,叫他吃藥就吃藥、叫他打針就乖乖伸手臂,被醫生護士一致封為模範病人的趙小寶,看到他的瞬間,突然情緒失控,放聲大哭。

  「哇——」還是驚天地泣鬼神的那種哭法,眼淚用噴的,邊哭邊伸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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