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樓雨晴 > 同心圓 | 上頁 下頁
二十


  那個人,性情溫潤,很陽光,很青春,而且——不會抽煙。眼前這個人,展現出的是很MAN、純陽剛的男人味,冷毅的側容,突顯出幾分淡漠與疏離。

  她不曉得,原來他不笑時,看起來會這麼遙遠,難以親近。

  「你還要看多久!」

  那雙深擰的眉目對上她,他承認他定力不足,沒辦法跟她玩無聲勝有聲的遊戲。

  原來他早發現她了,卻沒上前來打招呼,是還在介意她臨別前那些話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有一段時間了。」不過沒有跟她交代的必要。他隨意補上一句:「重要嗎?」

  「你沒有去找你表哥?」

  「有。那又怎麼樣?」他有些不耐煩。問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到底是想表達什麼?對啦,他會找所有人,就是不可能找她,別忘了,他這可是按她的意思去做,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沒事。」她垂眸,輕聲道。

  既然他什麼都不知道,那就沒事了。

  「你——」她連連打量他。「過得好嗎?」

  分別太久,曾經極其親密的人,讓她有種違和的陌生感。

  「你看我的樣子像好嗎?」

  不太好,他有自知之明。工地用安全帽還擱在一旁,一身的髒汙,褲管還沾了已幹的水泥痕,對比她一身剪裁合宜的裙裝,完美的妝容完全符合時尚趨勢,一整個就像剛從鎂光燈下走出來的高雅名伶……

  真強烈的對比,完全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任誰也不會覺得他們有任何關係。

  六年前他配不上,六年後看起來更是天壤之別。他只能說,他實在佩服老天寫劇本的功力,這麼有哏的巧遇它老人家都寫得出來。

  是說……他是不是該自卑自慚、自憐自傷,一副無法坦然面對她的模樣?

  偏不要。

  也不知是做人太坦蕩還是帶點耍故意的成分,他輕嘲:「我在工地打雜,什麼都包、什麼都幹,沒辦法,生活就是這樣。」

  她神色僵了僵,困難地吐出聲音:「我以為……」

  「以為什麼?出國進修就一定前程似錦?別呆了,喝幾口洋墨水,不見得就高人一等!看過太多偶像劇的女主角犧牲奉獻,放手讓男主角離開,最後打拚出一番成就回來,再加一場雨幕中浪漫唯美的重逢……說實在的,我在旁邊都笑到肚子很痛,還好你沒有這麼自以為是,不然現在的場景都不知是婊到你還是我。」

  「……」她再遲鈍也知道,沈雲沛並不樂意見到她,由字字帶刺、隱含嘲諷的言行中就察覺得出來。

  「不用一臉憐憫,我生活還過得去,吃得飽穿得暖,也還沒到落魄潦倒的地步。」他撚熄煙屁股,起身走向她。

  「不知道能不能說「很高興見到你」,不過——還是後會無期吧。」他伸出手,本想展現一點基礎社交禮儀,見她怔怔地望著他手掌,上頭還有殘留的油漆痕跡,他很快收回手。「算了,還是別把你弄髒,畫面看起來一整個不搭調。」

  他轉身一手撈安全帽,一手拎購物袋,直接冒雨奔向對街,沒留意到她揚起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中。

  她目光追隨而去,定定凝望那道寬闊的肩、挺拔的身形,六年,足夠讓一個帥氣的陽光男孩,蛻變成穩重昂藏的成熟男子。

  思及那雙曾經秀氣修長的指掌,以往牽住她時,覺得溫潤而柔暖,如今那指節分明、帶些薄繭、明顯勞役過的厚實掌心,無論是包覆住哪個女人的手,都能帶給對方無比的信賴與安全感吧?

  明明在許多細微處,與過往隱隱有些不同,卻又覺得,那還是沈雲沛,她認識的那個沈雲沛。

  溫暖、誠摯的沈雲沛。

  雖然,他已經不再對她笑,築起厚厚的防護牆。

  孫蘊華後來想起,與沈雲沛相遇那附近似乎有工地在施工,她特地上網查了一下,他那時說的,她一個字都不信。

  於是她知道那是頗知名的建商,也是頗受重視的年度大建案,最近廣告打很大,以往沒特別留意,現在才在建案介紹裡看到建築設計師的名字——

  沈雲沛。

  果然通篇胡謅。

  「我才不相信你會抑鬱不得志。」輕輕撫過電腦螢幕,讓那熟悉又親密的名字滑過指尖。

  半掩的房門被推開,她偏頭,看見抱著玩具模型的小小身影站在門邊,她笑著招招手。「來,若若。」

  男孩得到母親允許,緩步走到她面前。

  她關了筆電,將男孩抱到膝上,雙臂輕輕環住。「若若,你想不想見爸爸?」

  想嗎?男孩抬頭看她,又低下頭思考,想著想著,沒有答案,便忘記再抬起頭回覆母親的問題,逕自玩起模型。

  孫蘊華也沒為難他,放他爬到床上,睡前玩一會兒他的小模型。

  不知是遺傳還是後天誘導,小時候想讓若若對父親多一點認識,拿世界各地的知名建築圖監給他當睡前故事書看,告訴他:「這是爸爸喜歡的東西喔!」

  未料,倒不小心培養出孩子對建築美學的天分,別的孩子積木亂堆時,他一不小心可以堆出巴黎鐵塔。

  孩子玩累了,蜷窩在床上,顯然已進入半入眠狀態。她悄悄上床,側臥在孩子身後,輕輕拍撫。「有機會的話,就讓你們見見面吧!」

  雖然,以現階段而言,孩子可能體認不出什麼特別的意義。

  但,兒子身上有一半的骨與血,是從那個人身上傳承而來,孩子不能不知道自己的根,當初沒主動說,是不想以強迫中獎的方式硬塞給沈雲沛接受,已經斷了聯繫,就不適宜再去徒增他的困擾。

  但是相遇了,避而不談又是另一回事,那形同欺瞞。

  她親親兒子的睡容,心裡已有決定。

  如果下回還有機會再見到沈雲沛,那就告訴他吧!

  然而,她沒有預料到下回的見面會快得如此措手不及,而且不必她說什麼,他就自己察覺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