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樓雨晴 > 十年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後來的許多年,她常常懷疑,母親其實早有預謀要結束生命,那一日難得神智清醒與她說了那麼多的話,是在與她訣別,表達一個母親最後對女兒的關懷與叮嚀。

  至於母親恨不恨她?是不是與父親一樣,也希望她與徐靖軒分手?太多太多的疑問,她再也沒有機會問。

  那是她人生中,最晦暗的時期。

  那一段時間,發生太多事,早已超出她所能負荷的,母親的死、意外擁有又失去的小孩、全世界的否定、看不見前景的感情……她已經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再去堅持什麼。

  幾乎失去所有的她,很累很累,放任感情轉淡,放任兩人漸行漸遠,最終連交集的話題都沒有。

  畢業典禮過後,她向他提出分手,那樣的痛苦,她已經沒有辦法再熬下去。

  而他,不做任何的努力,輕易地放棄了她。

  她承認,她其實也在賭,用全部的感情下注,賭他還有沒有一點點在乎她。

  姊姊得知她分手、母親又過世,放心不下她,強迫她搬回杜家大宅。

  她怕徐靖軒找不到她,於是回去。

  事實證明,她輸得很慘,剛分手的那一年,她一直在等,卻等不到他。

  他連一丁點挽回的念頭都沒有。

  於是她逼自己徹底死心,放掉這一段,重新開始,用新的感情來努力忘掉這個男人。

  十年下來,她以為自己做得很成功,卻在重逢時,依然能夠被他輕易地影響情緒。其實,感情不曾放掉,只是藏得太深。

  淚水一滴又一滴,滴在深濃的墨色咖啡裡。

  一塊手帕遞來,她愕然仰首,記憶中一直盼不到的那個人,就站在她面前。

  「許嘉貞打電話給我,說你心情似乎不太好,怎麼了?」徐靖軒坐到她身邊,溫溫地說。

  他的態度,像是她不曾做過那些傷人的言行,她有些迷惑。「你……不生氣嗎?」

  「有一點。」長指將她的發勾向耳後,他仔細拭幹她眼角殘淚。「但是我更在意你過得好不好。」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吃那麼少?難怪沒幾天就瘦一圈。」

  那是因為最近孕吐情形嚴重,看見什麼都沒胃口……

  他將松餅切成一塊塊,輕聲誘哄。「再吃一點好不好?」

  「你……不要這樣……」別那麼溫柔,那會讓她依賴沉迷,離不開他。

  徐靖軒看穿她的掙扎,輕聲歎息。「就算他無法善待你,你還是不願意回來嗎?」

  「你……」他這樣說,好像……

  她微慌,不敢妄加揣測,自作多情。

  「宛心,我還在等你。」

  他真的是那個意思!

  十年前分手,她留有餘地,他沒來。

  十年後分手,她不留餘地,他卻來了。

  「為什麼……」他這樣說,好像用情極深,怎麼也走不開的樣子,這種心情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嘗的,她一直以為,他沒有那麼非她不可。

  可是,他卻說只要她想回頭,他永遠在。她不懂,她已經不懂他了……

  「宛心?」他還在等她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讓我想一想……」他完全偏離她預設劇本的脫軌演出,亂了她原先的計劃,她心亂如麻,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訴他。

  可以嗎?她可以再懷抱一次期望嗎?他這次真的確定要跟她定一輩子嗎?她已經沒有任何賭本,輸不起了……

  「好,你可以想,想清楚了,隨時可以來找我。」他如是說。

  §第九章

  一個禮拜過去,她拿不定主意,猶豫著,始終撥不出那通電話。

  第一次做產檢,看見別人的丈夫亦步亦趨陪伴在側,她心房酸酸的,好希望他在她身邊。

  清晨孕吐,難受到站不起來,好想耍賴不去上班,那時也好希望他能在她身邊。

  看見任何食物都沒胃口,整個人憔悴了,好想念那道輕聲慰哄著:『快吃,吃不完再跟我說一聲』的語氣,希望他在身邊。

  第一次照超音波,看見肚子裡未成形的小胚胎時,她好想和他分享孕育生命的喜悅。

  無時無刻,她都想著他,希望他能夠在她身邊。

  一天清晨醒來,發現子宮輕微出血,她嚇到了,趕緊去醫院。

  醫生說,可能是生活忙碌,加上壓力太大造成的子宮收縮,替她打了一劑安胎針。

  躺在醫院裡,她好無助,那時,忽然有些懂了他當年的遲疑。

  無論做好再足夠的心理準備,要一個人承擔,孕育一個新生命畢竟不是容易的事,有許多想像不到、超出能力範圍的困難要面對,就像當時才二十歲、年輕的他與她一樣,不見得應付得了。

  他只是想太深、考量得太遠、顧慮的是現實層面,不見得是不在乎她,不願負責。

  她想了一個晚上,拿著手機反覆猶豫該不該撥號,它先了一步響起。

  「宛心,快來醫院,爸出事了!」杜宛儀急促的聲律敲進耳膜,震得她腦袋一片空白。

  足足有四年的時間,他們幾乎沒有任何的交談,因為一開口,總是爭執,他無法認同她的言行,她無法認同他的價值觀,最後,幾乎不往來了。

  沒有想到,再一次見面,會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