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樓雨晴 > 七月七日晴 | 上頁 下頁 |
四六 |
|
他下了床,取出醫院配給的藥劑幫她注射,動作沉穩、冷靜。 「……哥?」她嚇了一跳。 他什麼也沒說,默默地幫她的雙腳按摩,舒緩疼痛。 「……你早就知道了?」她感覺出異樣。他是幾時發現?又是怎麼發現的?她一直以為她隱藏得很好…… 他還是不說話。 「哥?」沈天晴心慌地摸索他的所在位置。 他驀地張手用力抱緊她,悶聲道:「你應該讓我知道的。」 她任他抱著,緊得有點疼,但她無意掙開。 過了許久,她低低問了出口。「哥,你其實很清楚,我為什麼不住院的,對不對?」 他身子一顫,抿緊了唇不願意回答,假裝這樣也可以不去面對。 沈天晴無聲歎息。 她的時間不多了,剩下的日子太珍貴,她不想把光陰浪費在醫院及無謂的治療上,她要把握與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所以,她要回家,那個他與她共同成長的地方,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在那裡,最甜美的回憶也在那裡,回到她最熟悉的土地上,身邊伴著她最眷戀的人,她這一生就沒有遺憾了…… 你懂我,就算我什麼都不說,你也一定懂的,對嗎?哥? §之二:歸來 在一個下著毛毛細雨的午後,他們回到了家。 左鄰右舍都是看著他們長大的,心疼病痛纏身的小晴瘦骨憔悴,直嚷著要幫她補一補。 一整晚,聒聒絮絮說著他們兄妹倆小時候的趣事,直到夜深了才放他們回來。 好溫馨啊,真的有回家的感覺了。 浪跡天涯,一身疲憊之後,才發現還是家裡最溫暖。 他們說好要找一天到父母墳前上炷香,告訴他們不肖兒女的歸來,順便整理多年未曾看顧,已經雜草叢生的墓園。 那天晚上,他們都沒睡,坐在伴他們度過童年時光的楊桃樹下,聽著由小聽到大的蟲鳴蛙叫,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就這樣依偎著到天亮。 她不記得最後是怎麼睡著的,生病之後,人容易疲倦,無法撐太久,常常聊著聊著,就昏睡在他懷中。真正讓她清醒過來的,是陣陣尖銳的刺痛。 她咬緊牙關,不敢有任何動作,先輕喊沈瀚宇兩聲,確認不在他視線範圍內,這才捲曲起身子,放任自己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痛,好痛,渾身像有數萬根細針在紮,這樣的痛苦,她三兩天就要承受一回,她已經很習慣了,真的,她說服自己要習慣,別讓哥看到,那會比殺了他更痛苦,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她強忍著痛楚,忍得滿頭大汗,痛到知覺幾乎麻痹。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意識漸漸回籠,她掌心貼向胸口,感覺到微弱的律動,她松了口氣,擦去額上的汗水,憑著觸覺摸索判斷她應該是在房間。她一路摸到床頭,摸到一對老公公和老婆婆的陶偶,這是哥的房間。 她露出淺笑,拿起陶偶抱在懷中輕撫。這是她送哥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在他上臺北讀書之前;在那之後,她就不曾再快樂過。他的離去,同時也帶走了她生命中的歡笑。 「醒了?」沈瀚宇的聲音從門邊傳來,她放下陶偶,伸手讓他抱到輪椅上,他順手梳理起她的長髮。 「剪了好不好?」她偏頭問。 「好好的幹麼要剪?」修長十指穿梭在秀髮之間。「辮子還是馬尾?」 「馬尾。」她回道,又接續:「省得你麻煩啊。」 「居然跟我客氣起來了,沈小姐。」梳完發,接著推她進浴室,打濕毛巾幫她擦臉。「不准剪,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 「我自己來。」 沈瀚宇幫她擠好牙膏。「有事叫我一聲。」 他順手整理起房間。許多年沒回來了,灰塵堆積如山,許多地方都要打掃。 沈天晴歎了口氣。她知道自己是多沉重的負擔,他一個大男人,要打理她的日常起居,洗衣煮飯樣樣都要自己來,而她卻什麼忙都幫不上,就因為他說,她是他唯一的快樂…… 但是,真的值得嗎?為了這短暫的快樂,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啊…… 「發什麼呆?我煮了稀飯,吃完之後,我陪你四處去逛逛,這麼久沒回來,你想先去哪裡?」 手中被塞來碗和筷子,沈瀚宇不時往她碗裡加菜。 「我想去溪邊,小時候你常抓大肚魚給我的那條小溪。」 「好啊,不過現在可能沒大肚魚可抓了。」時代進步,天然環境也被破壞得差不多,就連純樸的鄉間都無法避免。 「是哦……」她失望低喃。那麼珍貴的回憶,一樣一樣地自指縫間消逝,留也留不住。 沈瀚宇不忍見她眼底的落寞,刻意換上輕快的口氣。「對了,剛剛阿嬸有來幫我打掃家裡,還告訴我說,下個禮拜她家大毛的兒子滿月了,要請我們去喝滿月酒。大毛你還記得嗎?那個大你兩歲,老是把你欺負得哭哭啼啼跑回來向我告狀的小男生。」 「記得啊,他好粗魯,每次都捉弄我,我起碼發過一千三百五十次的誓言,說在也不要理他了。沒想到他都結婚了,不曉得他現在還會不會扯女生的辮子,拿水潑人家……」 他輕笑。「要是現在還這麼糟糕,可見他一點都沒長進。」 「對啊,我要去笑他,向她老婆抖出他以前的惡形惡狀。」 「你不要太缺德了,破壞人家的姻緣,當心遭報應。」 「沒關係,如果有報應會去找你的。」 「關我什麼事?」 「我是你妹耶,你不幫我扛誰扛?」 「你好樣的,沈天晴!自己幹缺德事,還要把我扯下水。」 她吐吐舌。「活該,誰叫你是我哥。」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