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樓雨晴 > 盼君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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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兒!」她看起來好痛苦——輕撫失了血色的蒼白臉容,拭了一手的冷汗。他急問穩婆。「現在情況怎麼樣?」 穩婆忙清場,將人全趕了出去,俐落地交代燒熱水、備上乾淨的巾子。 「君……祈……君……」喃喚聲弱如遊絲,他聽見了,迎上她著慌探詢的手,五指牢牢交扣。 「我在,盼兒,我在。」 穩婆看了一眼,沒再趕人。 一個時辰過去,她氣息愈來愈弱,孩子怎麼也生不出來,穩婆都急得滿身汗了。 乾淨的水一盆盆端來,又染紅了端出去,她從最初痛苦的喊叫,到後來,連喊都喊不出來…… 眼看她神志一點一滴流失,脈息漸弱,他急喊:「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要聽實話!」 穩婆為難地瞧了他一眼。「陸公子,我曉得這是陸家長孫,意義重大,您——得做個取捨。」否則再下去,兩個都保不住。 陸祈君急怒攻心,吼道:「取捨什麼!保住母親便是!」這種事還用為難嗎? 「那……我懂了。」穩婆立即要人熬來藥汁。「喂她喝了。」 陸祈君沒有猶豫,接了碗便要往她嘴裡喂。 「不要——」抓住一絲清明神智,聽見他與穩婆的話,她知曉這藥喝了,孩子便保不住。「我……要孩子……」 「聽話,盼兒。孩子沒了——」他一頓,忍痛接續:「往後你和陸武還會再有……」 「不要,我不要!」她搖頭,淚花紛墜。「那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她要留,她要他的孩子…… 見她如此抵了命執著要保住他的孩子,陸祈君心頭痛不堪言。 「別任性,盼兒!」他一咬牙,張口含了藥汁,俯身貼上她的嘴,強灌湯藥。 「唔——」她緊閉著,不肯喝。用力別開頭,使盡了力將藥碗一翻。 「陸盼君!」他氣吼,又惱又急。「你非得惹我生氣嗎?」 「你……走開……」她傷心泣喃,好怨他鐵石心腸,賭氣指控。「你……不要我了……不要我……就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為何……他總能如此冷靜?難道他一點點都不會捨不得嗎? 她哭得慘慘切切,神志游離,渾身都是撕扯般的劇痛,卻仍記得他對她說過的一字一句,哭著泣求。「我不要……和離,你……不愛我喊哥哥,我不喊……以後都不喊了……別趕我走……別……不要我……」 「你這笨蛋!你以為這世上沒了陸盼君,我真能獨活嗎?」他心痛難言,逼出了真心。「你以為我真捨得不要你?若不是為了讓你擁有你真正想要的幸福,我說什麼都不會放手。盼兒,我可以接受失去你,也可以接受你不愛我,只要你仍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笑著、快樂著,我可以身邊沒有陸盼君……」 他啞了聲,淚水跌落,一顆顆落在她頰畔。「可我不能接受,這世上沒了陸盼君……一直以來,總以你的情緒為依歸,世上有你,才懂方向……」 沒了她,他會茫然得不知如何度過往後人生,不知還能為誰而活…… 「原來……」這才是他的真心話,原來,他愛她如此癡狂。 她閉上眼,默默落淚,為他心痛。 「所以盼兒,算我求你好嗎?把藥喝了。」他端來第二碗剛熬好的藥汁,含了傾身渡入她口中。 淚,不曾斷過。她啟唇,飲下了藥汁。因為懂得,她身上有他的冀盼,他的人生…… 她,不能死。 孩子沒了。 盼兒小產,病了一場,虛弱地臥床調養。 七月夫妻,宛如夢境一場,醒來,什麼也不留。 也好。 他親手葬了那已然成形的血胎,笑著落淚。與她之間的最後一丁點血脈牽繫都斷了,斷得乾淨俐落,她更能無罣無礙地追尋她的幸福—— 在能夠下床走動時,陸盼君不顧旁人阻止,撐著虛弱的身子,堅持前往陸氏祠堂。 歲兒說,哥哥這幾個夜裡,都躲在祠堂裡,親手刻著他孩子的牌位。 她站在祠堂外,他沒發覺,一筆、一劃、深重地刻鏤,神情空茫而憂傷,刀鋒劃傷了指腹,他渾然未覺,和著血,流著淚,刻著。 陸氏子孫 敬萱之牌位 父 陸祈君 母 陸盼君立 拋下刻刀,他捧著牌位,無聲痛哭。 他不是不在乎這孩子,只是在她的性命之前,他不得不舍,親自喂下湯藥,親手結束孩子的生命,他所承受的痛,比誰都要深重。 做了選擇的不是她,痛與罪他先了一步承受下來,在她醒來之前,一切已然結束,可親手接過自己絕了生息的孩子,看著成形的血胎,他又該是何等心情? 難怪,他每夜無法成眠,呆坐祠堂伴著孩子到天明。 來到他身邊,掌心輕搭上他顫動的肩,他仰首,來不及掩飾的淚滴落她掌心,他狼狽欲避,她不讓,扳回他,緊緊摟著,收容他的淚、他的慟。 這是頭一回,他從不在她面前落淚,再多的苦總藏著,不教她知曉。 「是男孩兒?叫敬萱嗎?」 「是……」嗄啞的嗓子應道。 敬萱。 縱使無緣來世上一遭,仍要孩兒謹記椿萱,莫怨爹娘。 他周身散了一地的嬰孩用品,全是她一針一線備上的,一旁火盆燒著,餘燼未熄。 她默默拿起嬰孩肚兜,往火盆子裡堆,一歲衣物、兩歲、三歲……兩人一同燒盡了足七歲的衣物小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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