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樓雨晴 > 寧願相思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是不喜歡。」如果不是這個人,兒子和盈袖或許沒有愛情,但也必能安然共度今生,或許這麼說牽強了些,但兒子這一生的悲劇,他得負間接責任。

  她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由衷接納他和盈袖在一起,那只是拿盈袖的生命為代價,不得不為之的妥協。

  「那……我恐怕得抱歉了。」

  她將會不喜歡到地老天荒。聽他這麼一說,對方似是不爽、又似是有些心安地冷瞟他一眼,轉身走人。

  他輕籲了口氣,掏出手機,按下幾個鍵——「喂?小靚,在忙嗎?有事找你談談,兩個小時以後去你那裡……」

  掛了電話,他轉身回教室接續未完的課程,步伐不自覺輕快了些,久違的笑意重新掛回嘴角。

  午後,母親在房裡小睡,電鍋正燉著魚湯,她趴臥在窗臺,懶懶地什麼都不想做。

  如果,這時候能和季楚牽著手,逛逛商圈該有多好……就算什麼都沒買,走得腳好酸,也是一種幸福。

  電鍋裡的食物,每天都不一樣,母親很費心想幫她補得圓潤健康,她實在沒那麼好的胃口,母親還是笑笑地說:「沒關係,總會有想吃的時候。」

  不願拂逆母親的好意,她便什麼也不再說了,煮了,她就吃,入口食物的味道,嘗不嘗得出來其實已經不重要。

  門口對講機忽然響起,怕驚醒午憩的母親,她快步上前接聽。

  是大樓管理室打上來的,通知她有人寄放了物品在那裡,要她下來領取。

  會是誰?她回臺灣時日不長,知道她住在這裡的人也是屈指可數……她心房一跳,明知那樣的機率微乎其微,還是慌亂地狂奔下樓,幾度險些被自己淩亂的步伐絆倒。

  管理員交給她的,是一隻緊掩的紙盒,約一張A4紙大小,附上一封信箋,打開來,只有簡短幾行字。用我一個秘密,換你一分心事,這交易劃不划算?若是成交,就出來吧。小心慢慢走,不用急,我會等你。真的是季楚!她認得他的字跡。

  懷抱紙盒,她快步沖出管理室,但太過心急,下階梯時又險些摔跤。

  「不是要你慢慢走嗎?」伸來的臂膀及時扶住她肩磅,穩住傾跌的身形。

  她仰頭,怔然瞧他,發不出聲音。

  「來——」待她站穩,他鬆開手,往下握住泛涼的纖指,帶著她往停在不遠處的車內,隱私空間好方便與她長談。

  冉盈袖一臉迷惑。

  他不是——決絕得想與她老死不相往來了嗎?可眼前的他,眉目溫和,淺笑依舊,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我這兩天,想了一些事情,突然覺得,我們似乎不曾敞開心胸好好談過,所以花了點時間,整理出幾樣比較具有代表意義的物品,想不想看?」

  她催眠似地被他淺淺的溫存笑意牽著走,什麼也不能想,順勢點頭。

  「來。」取過她懷中緊抱著的紙盒,打開,取出第一樣。

  一張陳舊的入場券票根。

  「那是我初戀情人的人生第一場舞臺,我排開所有的事情,專程飛去,見證屬於她的掌聲與喝采,只可惜那時不能親口對她說——盈袖,我以你為傲。」

  淚霧漫上眼眶,她翻過背面,看見淡淡的鉛筆字痕,標記五年前的日期與場次,還有他想對她說的那句話。

  「想賴皮嗎?我都說完了,你要拿什麼跟我換?」毫不拖泥帶水,直接索取回報。

  「我人生中的每一場演出,十三號的座位永遠是空出來的,西方國家迷信地猜測,是因為不吉利,其實,不是的,因為我答應過初戀情人,會永遠為他留一個位子,等待他的到來……不多不少,是他名字的筆劃數。」

  楚……

  他一直不曾出現,於是,那位子就一直空著,不曾有誰取代過。

  他似乎對這樣的交換頗滿意,又取出一本厚厚的剪貼本。

  「他不曾忘記你,分開的這幾年,他一直都在看著你,你的每一場演出、每一個報導,他都留心關切。」

  那不是嘴上說說,泛黃陳舊的報導,不是一朝一夕能剪輯得來。

  本子的首頁,同樣有他隨筆刻劃的心情紀錄——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裡不舍不棄

  短短幾行字,直接殺掉她以往翻盡詩詞,寫下的諸多熱烈情詩,也成功引出她懸在眼眶的淚水,一顆顆收不住地滴落,暈開字痕。

  「你不在的那些年,我是用這樣的心情,不預設任何立場地等待。你還愛不愛我、等不等得到你,都已經不是最重要,就只是等而已,等待你的歸來,或者,等待情淡。」

  他的情,不若她那般澎湃激蕩,宛似一江古井水,深沉而溫潤。

  於是,她忍不住也告訴他——

  「我沒有一刻忘記過你,那句行銷骨立、相思磨人,不是在開玩笑。原本我不打算說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再回頭來抱怨離開你我吃了多少苦,未免太卑都,你並不欠我什麼……」

  他不作任何評論,只是靜靜地聽。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思堯怪我,為什麼就是忘不掉,他做盡了一切,為什麼我還是記著遠隔在千山萬水之外的人,看不見守在身邊的他……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那個時候病得迷迷物栩,其實已經有一點……什麼都無所謂了的心態,所以他幫我套上戒指時,我沒有拒絕,我不是存心要背叛我們的感情……」

  「後來……後來的事情,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連呼吸都覺得好沉重……昏昏沉沉中,聽見他哭著說:『你現在是拿命在威脅我嗎?好,我認輸了行不行?我去找他,你給我好好的,等著他來』……可是他沒有回來,在去機場的途中,發生暴動,他被意外波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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