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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人不獨親其親,不獨予其子,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她在取笑他。

  他低笑,難得她這麼幽默。「你要這麼想也可以。」

  見她仍遲不應聲,怕是收了,師出無名,這和以往順路送個餐點、一些女孩子喜愛的小飾品、剛好符合她生肖的而轉送的手機吊飾……完全不一樣,她怎麼樣也沒有理由收受那麼重的饋贈。

  於是他又道:「你若不要,就找個慈善機構捐出去,或者嫌麻煩直接找最近的垃圾捅扔了也無妨,留著我也不曉得怎麼處理。」

  話全讓他說光了,她反倒說什麼都不對。

  「我……想不到該怎麼回禮。」

  「你一向都這麼一板一眼嗎?」換句話說,就是死腦筋。

  「就當是送妹妹家教的年節贈禮,這樣不行嗎?」

  「……」

  「拜託,別在這時跟我開辮論會,我頭還很暈。」說完他竟向後仰倒,直接朝佳人大腿枕靠而去,完全不想再跟自己過不去。

  再故作矜持,脖子可能得打石膏。

  她嚇了一跳,完全沒防到他會有此舉動,僵著身子,動彈不得。

  「再一下下,等酒退了我會自己回家。」他低哼,閉上眼不再理會。

  好一會兒,他沒再有任何動靜。

  他酒還沒退嗎?今天的他好不一樣,不那麼進退得宜、不那麼彬彬有禮,有一些些小賴皮,一些些妄為,一些些孩子氣,但是這樣的他,卻不會令人覺得討厭,反而在一身的偶像光環外,讓她看見了另一面較為人性化的他,不那麼完美得……遙不可及。

  反正,一下下而已……

  她緩緩放下僵在半空中的手,眼底的防備退去,垂眸凝視枕在腿上的睡容,流泄一絲絲柔軟。

  微風吹動垂落額際的發,他蹙了蹙眉。於是不受控制的手,替他撥去臉上那縷擾人的髮絲。

  再一下下……她在心底低低重複。

  然後她就會收回目光,不再凝望,有他的所在。

  只要,再一下下……

  依照往年慣例,平安夜這天,楊家人全得回祖宅團聚,吃完平安夜大餐,一夥人移師客廳,聊聊近況。滿室喧騰笑語間,無人留意楊季楚悄悄起身,移往幽靜庭院。

  找到手機電話薄上的那個名字,他按下撥出鍵。

  另一頭很快接通。「盈袖嗎?」

  「……嗯。」另一方低聲輕應。

  他松下一口氣。

  直到這一刻,才能真正確定她留下了手機,否則就枉費他一番用心了。

  他雖然嘴上說得一派輕鬆,但依她固執的個性,難保她不會真捐了出去。

  他能否假設,她會違背原則將手機留在身邊,是對送的人也有幾分不舍吧?

  他放柔了神情,溫聲道:「沒什麼,只是想跟你說聲聖誕快樂。」

  「……嗯。」

  他移步往燈光較明亮處,倚靠樹幹,喁喁低喃。

  「你還在宿舍嗎?還是回家?」

  聽燕燕說她很早就父母雙亡,那平安夜她有家人可聚首嗎?

  「我在家。」

  「嗯,那就好。」至少有人陪著她。

  好些時候,他們都沒再開口,但誰都沒打算掛斷電話,任寂靜蔓延。

  最終,還是他先投降了。

  歎口氣,他道:「盈袖,跟我說說話,別總是沉默。」

  總是他先開口,她只負責應聲,他若不主動,她也不會費心改變什麼,有時安靜得仿佛忘了身邊還有他的存在。

  喜歡她恬靜安謐的性情,偶爾卻又感歎她的似水無瀾。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透過無形的線路,她微窘的嗓音透入耳膜,他幾乎可以想像她手足無措的模樣。

  他淺笑。「那我說,你聽。我現在在老家的院子裡,背後靠著的這棵樹,六歲那年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她不期然倒吸一口氣。「怎……麼說?」

  「小時候頑皮,和堂哥鬥氣比爬樹,手腳又沒人家俐落,爬到一半跌下來,摔破頭縫了好幾針。」

  「是……靠近太陽穴那道淺白的疤嗎?」

  原來她有注意到,還以為她是從不正眼瞧他的。

  「是啊,我在醫院躺了一個暑假,堂哥被長輩們打得半死。」

  「以後……不可以再爬樹。」嚴肅的叮囑口吻,換來他低抑不絕的笑聲。

  「好,聽你的。」

  收線前,她不甚自在地補上一句——「楊……季楚,聖誕快樂。」

  他唇畔笑意久久不散。

  「滿足了?」樹後,走出一道暗影,嚇得他差點摔了手機。

  「躲在暗處偷聽很不道德!」

  楊仲齊奇怪地譽他一眼。「我先來的。」

  他還意外這麼大一尊杵在這裡抽煙,他居然沒瞧見,又不好打斷人家細語溫存的好氣氛。

  他聳聳肩,補上一句。「大概你滿心只有電話裡的某人吧。」

  楊季楚一時語塞。

  他當時,確實是沒留意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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