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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捫心自問,她真希望他想起嗎?那樣的過去,想起來都覺心力交瘁,如今這個他,沒有任何的包袱與負擔,她又何忍讓她回到過去,做那個重重壓抑、陰暗而不快活的慕容略?

  要她選,她也寧願留下如今的穆陽關,有處處關照他的兄嫂,有一群和樂的村人,生活平淡而樸實,而不是那個被遺棄、有著不愉快童年,在愛與恨、疚與悔中糾扯切割,一生盡是矛盾的慕容略。

  「不,我們並無私交,只是因你兄長之故,有過幾面之緣罷了。」道出這一句,同時也道出了她的抉擇。

  她選擇穆陽關,即便這個他,將不再是她的。

  她這一提,才讓他想起,「對了,今早我們在大哥家中見過。」只是匆匆一瞥,大哥也沒讓他多問,於是一時間沒能認出來。

  「你身子好些了嗎?快臨盆了吧?丈夫怎沒在一旁陪著?你——啊,抱歉,我多嘴了。」見她只是靜靜瞧著他,一句話也不答,他微窘地致歉。

  平時真的不是如此多話的人,只不過見了她,不自覺便關切地多問了幾句。

  「都忘了請你進屋坐坐了,要不嫌蓬門簡陋,請入內讓我奉杯清茶。」

  她安靜地隨他入內,他將手中的竹籃子擱在桌上,替她倒了杯清茶,她動也沒動,只是瞅著桌上的竹籃子,他解釋道:「朋友知我嗜吃辣,醃了幾罐辣蘿蔔,你要帶罐回去嘗嘗嗎?」

  「你喜歡吃辣?」

  「是啊,自小就喜歡。」喜好這種東西是與生俱來,無須記憶。

  她從來不知道,因家主不吃辣,所以他在她面前,也從來沒有吃過。

  他曾說過,要拋掉原來的自己,去過另一個的人生,沒有她以為的容易,是啊,要仿家主仿得像,他得捨棄多少的自我,連吃都不能隨興,她卻從來沒想過,他為她究竟犧牲多少、屈就多少,只是一味怨責……

  那陸想容才認識他半年,就知他吃辣,想必在這兒,他過得極自在,終於能夠回歸真正的自己,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樣很好,真的很好,他做的,必然就是他起的,有那麼真誠的穆陽關,真的不必再讓他做回彆扭的慕容略。

  她咽下梗在喉間的硬塊,將手中的藥包擱上,「你把藥給落下了,你大哥讓我替你送來,叮嚀你要按時熬來喝,就這樣,沒別的事了。」

  大哥有事,不是一向都喚家丁來傳話嗎?他不是個會麻煩他人的人,就算有那樣的交情,也不太可能讓一名孕婦獨自為他跑腿。

  心底閃過一比疑惑,卻沒深想,見她連坐也沒坐便要離去,趕忙追了兩步,在前院喚住她,「慕容夫人,近日會在銅城待下嗎?」

  她搖頭,「不,今日便會啟程離開。」

  往後……也不會再踏入銅城一步。

  今日一別,再不相見,貪戀的目光一再流連,要將他瞧個分明,清清楚楚刻印在心版上,供日後回憶。

  「這樣嗎……」

  也不曉得自己關切那麼多做什麼,總是覺得……

  「這樣好嗎?你就應是快臨盆了,若途中……一個人,可以嗎?」

  「家裡頭已備妥嬰孩物品,留在這兒不方便。」

  「……也是。」這他倒沒想過,她丈夫應是也在家中引頸盼著她歸來,「那,預祝你一路順風。」

  「你——也一樣,好好照料自己,只要努力讓自己快樂……就好。」

  他失笑,「你說這話,怎與我大哥一式一樣?」

  那是因為,他們都知他前半生活得有多壓抑,除了快樂自在,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即便得為此搭上她的愛情,都值。

  她甘心,用一生的孤獨換他的快樂。

  「聽說你要成親了?那陸姑娘人好嗎?你——愛嗎?」

  「當然。」他落得毫不遲疑,人若不好,他怎會喜愛?雖然他原本沒想那麼早,只因不想大哥掛心,也就順水推舟向容兒提了。

  「那就好。」她低應,「我走得急,沒法備上賀禮,就簡單備些禮金,屆時再托你大哥交付,聊表心意。」

  「禮金就不必了,倒是歡迎你來喝這杯喜酒。」

  「恐怕——往後是沒什麼機會再見了。」她可以虛應兩句,卻不想再騙他,一字一句都不想。

  與他辭別,她轉身踽踽獨行,沒再回頭。

  穆陽關回到屋內,看著桌上的藥包出神。

  想到她一名女子,挺著個肚子獨行,這荒山野嶺的,沿路又盡是土石坑洞,若是一個不慎跌了,那真的求助無門。

  怎麼說人家也是專程替他送藥而來,若沒將她安全送回城裡,心頭總是掛記著,過意不去。

  思及此,他一轉身,隨後追了上去。

  她還能去哪裡?

  望向無盡穹蒼,心是一片迷茫。

  慕容莊,是不可能再回扶持了,最想待的那個人身邊,也已無她容身之處,他以為她趕著回家,誰會知道……她早沒了家。

  「孩子,回娘的故鄉好嗎?」那裡,雖不見得有人盼望著她,至少是個選擇,有了落腳處,不致失根飄零。

  「從頭開始,就咱們母子倆,好嗎?不會、不會太難的,別怕。」孩子頻繁地動著,不知是在應許她,還是今日見著了親爹,特別激動,一波又一波的疼痛間歇傳來。

  她沉沉吐息,靠在路旁一株大樹底下,等待痛楚平息。

  自從得知慕容略沒死,內心震盪激湧,一心只想著見他,根本顧不得那些細微的變化,如今想來,怕是往返奔波,動了胎氣。

  又一波更劇烈的疼痛襲來,她冷汗直冒,挨不住劇痛跌跪在地。

  好疼!慕容……

  「慕容夫人?」隨後而來的穆陽關,見她跑跌在地,連忙上前攙扶,「怎麼回事?」

  她面色灰白,聲音嚴重顫抖,話也說不全,「怕是……要、要……生了……」

  「要生了?!」

  他臉色一變,這幕天席地間,怎麼樣也不是生孩子的好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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