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樓雨晴 > 掠妻 | 上頁 下頁
三四


  「什麼如何?」不是村長麼女的閨名?

  「大哥不是覺得我該成家了?若是想容,你覺得可以嗎?」

  穆邑塵一個不慎,被入喉的酒意嗆了嗆,「什麼時候的事?」

  「有一陣子了。」本來還在斟酌,不過大哥若覺得他成家比較好,他便認真考慮這件事。

  「你自己呢?喜歡她嗎?不要因為她性子好,也不要因為大哥覺得可以,你就娶,那是一輩子的事,你得真心喜愛她才成。」

  穆陽關靜默了一陣,「大哥,爹娘是什麼樣的人?疼愛我們嗎?為何你從未提起?」

  「爹娘……早早便辭世了。」他梗了梗,在弟弟信任而真誠的目光下,只覺萬分心虛,「你怎會突然問起這個?」

  「我能在大哥身上感受到手足溫情,完全不費功夫,但是對於爹娘,我怎麼樣都無法想像,也體會不出孺慕之情的滋味,家,應該要是怎麼樣,如你、如大嫂那樣嗎?想容性子似大嫂,真誠、好相處,也懂得溫情體貼,我與她在一起,很舒心。」

  這樣,就算喜歡了嗎?

  從雁回到想容,完全是兩個不同類型的人,他其實難以想像,性涼少言的弟弟與純真愛笑的想容兜在一起的樣子。

  「並不是找個性子似雨兒的人,就能打造另一個和樂完滿的家。」

  「這我當然知道,大哥,若無好感我不會開這個口,當然最主要的,是我相信她會是個好伴侶,如大嫂那般賢豐慧持家,讓我無後顧之憂,雖然過去的事,我記得不多,可我知道,這是我一直想要的……」守著小小的、溫馨的家,燈燭下,有個人靜靜為他縫衣補鞋,偶爾仰起頭,給他暖暖一笑。

  他貪看想容的笑,那種包容依眷的眼神、被一個人無庸置疑地在意著、放在心頭珍視,他知道自己曾經有多貪渴這一切,沒來由地,就是知道。

  那是他藏在心底、不曾對誰訴說的夢,想容給了,心房暖暖的,他只想守著這暖著他、寧馨的美好。

  「你嫂子哪會持家啊……」分明就是敗家妻一名,他憂著的才多著呢!

  可略說了,他在意、也有好感……這樣,還能再說什麼?

  雁回,你來得晚了,略……不見得會一直停在原處,尤其是一段曾讓他傷得痛徹心腑的感情。

  他已經往前走,看見不同的風景,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護短就護短、自私就自私吧,他只想留住此刻這個平靜知足的弟弟,為他守住如今安穩的生活。

  「你若確定要她,那就去吧,只要努力讓自己開懷便夠。」

  其餘的……哥替你擔。

  昨日,是慕容略冥誕,沒能如願問出下葬之處,她在客棧廂房遙遙祭奠了他。

  隔日,她在房內用膳,桌上攤著銅城地圖,出神凝思。

  那不是隨意說說,她是真的會用盡一切方式查出他的墳。

  家主問她,只是一杯黃土,何苦?

  但他不知,如果連這一杯黃土都無,往後漫漫人生,她不知何以為繼。

  即便是荒涼墳頭,她也想守著,想他時便去找他說說話,讓他知道,她心裡一直惦著,沒有忘懷他,心頭有個依託。

  她不要再對著冰冷的空氣說話,惶然猜測著他究竟聽到了沒有、掛慮有沒有人為他除草上墳,年年祭拜。

  思及此,她頓了頓。

  既如家主所言,只是一杯黃土,那他又執著什麼?

  他不是那般心狠之人,任她又跪又求也抵死不說,當真只因為慕容略臨死一句遺言?

  死者會比生者重嗎?重到——連讓孩子將來祭祭父親的機會也不給?

  慕容略當初不知便罷,家主明明已知,又豈會如此不知變通?

  那不是家主的行事作風,怎麼想都覺得有悖常理,她合起地圖,起身推了窗,望著街口往來人潮,一點、一點細細推敲。

  她從未見屍,一切但憑家主說了算,因為太過信他,以致從未疑心,然而——家主真不會欺她嗎?

  會。若是為了慕容略,就會。

  為了這個疼惜萬分的親弟,要他昧著良知,他肯,她比誰都清楚,他能為慕容略做到什麼程度。

  有沒有可能……

  心,顫抖著,為那萬分之一的奢想,欺她、瞞她、怎麼樣都好,只要他還活著,她什麼都無所謂了——

  可能嗎?她抵著窗框,逸出無聲苦笑。

  真是想他想得狂了,任何荒誕不羈的假想都冒出頭,家主豈會輕易拿弟的生死來說嘴?她只是、只是……

  任何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胡思亂想,只因至今——仍不肯接受他已離去的事實,於是見縫插針、找盡了理由,給自己一個希望,讓那日日不曾止息的疼痛相思有個出口,盼著萬分之一的相見可能。

  「慕容……」直到今日,閉上了眼,腦海仍能清楚描繪出他的形貌、笑望她時的神態,不曾淡去。

  那是他,不是家主。

  家主笑時,溫溫淡淡,宛如清風和暖。

  而他望向她時,嘴角噙起的笑帶著一絲謔意、還有一絲憐意,喊她時輕軟的嗓,特別低醇醉人。

  她好想、她想再聽他喊一聲,「雁回,我的小拾兒……」

  盈淚的眸,朦朧間仿佛又見著了他,人群間仍能一眼便認出他來,那獨特的音容笑貌,靈活生動地宛如真人一般——

  她驀地一顫,瞪大了眼,目光牢牢鎖定住,貪婪地、怎麼也瞧不夠——

  他沒有消失。

  日光下,清清楚楚倒映著身影,隨他一舉手一投足而改變……

  他是活人,活生生的慕容略,而非她相思欲狂、貪妄幻想而出的虛影。

  似乎感受到她強烈的凝注目光,他疑惑地仰首,朝上方半啟的窗扉望去,對上她激動盈淚的雙瞳。

  是他!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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