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樓雨晴 > 掠妻 | 上頁 下頁
三〇


  她養成了夜裡往他房裡去的習性,總要與他說說話,才能安睡。

  她掌了燈,在桌前坐下,緩緩啟口。「莊裡的事,我沒管了,現下是二房在當家管事。慕容義是沒慕容庸有才幹,可至少心胸寬太多了,這兩房如今正明爭暗鬥,勢同水火。」

  她笑了笑,又道:「不過這與我無關,我不戀權,戰火便燒不到我這兒來。慕容義顧念我腹中還有慕容家的骨血,總會讓我有一方容身之處的。權力是太多是非的開端,這我們都親眼見識過了,如今我只要能保住屬於你我的這一方天地,也就足夠了。」

  她起身,移步往床褥而去,傾身貼上他昔日用過的枕。

  這兒,她每日勤於打理,維持得一塵不染,仿佛寢房的主人只是外出,隨時都會回來。

  「我今晚,睡這兒陪你好嗎?」

  月華淡淡,晚風停吹,夜,靜得一縷聲息也無。他不願應她,她便是當他允了,拉上被子,側著身凝視搖曳燭火。

  「你還記得那株百年夫妻樹嗎?說是村子裡的吉祥象徵,教村裡夫妻、情人系上紅布虔誠供拜,視為愛情的守護神,還在樹前放上陶甕供村民祈願。我後來去看過了,才知你也入境隨俗,寫了紙柬放入陶甕中,真難想像,你是會做這種傻氣事兒的人。」

  慕容
  拾兒
  永結同心 情長不移

  鼻頭忽而一酸,有些能理解他當時的心情了。

  若不如此悄悄祈著、求著,他還能如何呢?真說出了口,換來什麼樣的下場,她還不清楚嗎?

  怕他氣她窺探心事,她連忙解釋。「我沒偷看,是這回前去,那株夫妻樹已枯敗傾頹,陶甕內的紙柬散落一地,我——」

  那夫妻樹盤根錯節、糾糾纏纏了百年,一道雷擊下來,枯了一株,另一株卻還兀自茁壯,吸取著另一半僅餘的養分,努力活下去。

  成了單的夫妻樹,還是夫妻樹嗎?所謂連理枝,也不過如此,大難來時,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餘力護誰的情?他是枉費心思了。

  「罷了,不說那些教人煩悶的事。慕容,你在那兒好嗎?我、我、我……」我了半晌,終是吐不出下文。

  「給你捎去的物品,可有收到?若無,也別心煩,這兒燈都為你燃著,你想到就回來看看,我在這裡候著。

  「家主——我是說你大哥,他曾說過,我們倆性子太像,如今看來,還真是分毫不差。他失蹤那段時日,你常待在書齋,一待便是大半日,可是掛念著他,又不肯承認,心頭一日日漸深的煩悶,便是一個『悔』字?」

  「……對不起,那時,沒能理解你的心思,及時拉你一把,兀自苛責你,才讓你在深沉疚悔中,一日日沉淪而去,終至上不了岸。瞧瞧,我現在做的,與你有何差別?我們——果真是一樣的人。」

  同樣剛倔,同樣將心思壓得太過深沉,深得——連自己都瞞過。

  他不願承認、面對的悔意,一壓再壓,有朝一日壓不住了,潰堤而出,便洶湧如潮,終至吞沒了他。

  她不曾坦然、面對的情意,一拒再拒,直到真將他推出心房了,才發現除卻他,早已空無一物。

  她不能承認,也不敢承認,挖空了所有的情緒,讓自己麻木,就怕一旦面對,那椎心之痛不是她能承受的。

  回湧的相思,一日、一日,點滴加深,直到再也藏不住,才驚覺——剜心刺骨。

  整整半年。

  他死後,整整半年,淚水這才洶湧而落。

  「慕容、慕容……」

  她已不再貪看虹影之美,能不能,讓她再掬飲一回,記憶中那甘冽冷泉的滋味,感受他全心的護憐珍愛?

  這些日子,他一回也不曾入夢來,可形影從未自腦海淡去,反而愈來愈常想起過往之事。

  她想起——他昂然立於廳前,無畏無懼,一刀往心口上壓,只為護她周全,不受族規責罰。

  她想起——他為她力爭名分,執拗地定要明媒正娶,不教她受一絲屈辱。

  她想起——他的千般珍寵、萬般嬌憐,那些日子裡,滿滿、滿滿的濃情密愛。

  還有、還有……

  「你記得嗎?有一回我們錯過了宿頭,投宿野棧——」

  那一回,被歹人盯上,險遭暗算。

  與她出門,他不愛讓護衛跟著,後來想相才領悟過來,他是不想有人夾纏,想偷得多一些與她獨處的時光。

  他被家主的奇珍藥材補得多了,一般坊間迷煙,他多少還能抵抗些許藥性,掙扎著趕來她身邊,便體力告罄,跌在她身上。

  她一驚,正要說些什麼——

  「噓,別作聲。」

  他壓在她身上,擋在外側將她牢牢護住。

  哪能讓家主為她以身擋險?!偏生她四肢虛軟,無法抗爭,黑暗中,看著那些歹人搜括財物。

  「要財無妨,人平安就好。」那時的他渾身緊繃,多擔心歹人不只要財,見她貌美而心起歹念。他不懂武,她又受藥力影響,怕極了她會受到傷害。

  所幸那些人只是求財,得了手也怕惹事,沒多逗留便盡速離去。

  「家主?」

  「再等會兒。」確認那些人沒再去而複返,他這才緩緩鬆懈緊繃的肢體。

  「家主?」

  「我動不了。」他埋在她頸間,低低吐息。

  而後,她感覺那放鬆下來的身軀又逐漸繃起,可又有些不一樣,至少——那抵著她的硬處不一樣。

  「家主,您誤中媚藥嗎?」

  「……閉嘴!」他惱怒哼道。

  「要不,我去問問這附近哪兒有——」

  「你要再多說一句,就拿你消火。」

  那是,以為他是教人撞破私密窘事,心頭著惱,如今想來——

  她低低輕笑。「不怪你惱,換了我也要惱這人怎如此不解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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