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樓雨晴 > 掠妻 | 上頁 下頁
一六


  「別忘了,那第一道毒是你親手下的,否則我們再有通天本領也算計不了他,事已至此,你以為你還能全身而退嗎?」

  「我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不用你擔醒!」他臉一偏,將話說得冷酷無情。「你不會以為,我真有那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取代一個人的身分?將來有些個什麼狀況,你能應付嗎?他還不能死,至少現在還不能。要死,也得由我來。」

  「你還真不是人,虧慕容韜待你那麼好。」嘲諷歸嘲諷,倒也疑慮盡消。

  「那還不快把人找回來!」

  「說得輕鬆,你在這裡軟玉溫香、呼風喚雨,我們在外頭勞碌奔,這公平嗎?」

  「那就等他回來,大家一起死如何?」

  「都說了他身中十來種毒,早不知死在哪兒了,何必白費功夫……」

  「死了我也要見屍!」他極力隱忍,顫抖的手藏入袖中,打發走了慕容甫,便再也無法自抑。

  嚴令不得動他,就一天灌他一種慢性毒,不至於死得太快,也不教他活得安好……怎會沒想到,這些人巴不得他死,豈可能乖乖聽命行事。

  他完全不敢去想,那身負十數種毒性、至今下落未明的人會如何,是生?還是……死?

  裡頭的每一字,她都聽得懂,組合起來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她卻失了拼湊能力,腦子短暫停擺,怎麼也無法理解——

  不,或許是,不敢理解。

  所以……那日日與她同床共枕、親密無端的人,不是慕容韜。

  所以……她真正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如今正生死未蔔?

  所以、所以……她心頭一陣惡寒,無法再想。

  許久以前,有個人總是噙著惡意的笑,欺她辱她,揚言與她一賭,是否能有一回,教她認也認不出。

  那時,無論如何欺辱她猶能自持,可這一回,是她心甘情願,任他奪取自己的一切——

  察覺空氣間詭異的氣流,那埋在掌間的臉容,瞧見暗影晃動下,那張面色如紙的清顏,頓時呼吸一窒。

  「你——夜深了,怎還不睡?」他穩住心神,強自扯唇,撐持住與往常無二的平和淺笑。

  事已至此,他還要欺她。

  他究竟還要玩弄她到何種地步才甘休?

  她轉身,不言不語,悠悠晃晃回房,慕容略當下便知——她什麼都聽到了!

  他一躍而起,快步追了上去,心頭又慌又急。「雁回,聽我說——」

  她腳下一退,那伸出的掌落了空。

  果然。

  他苦笑。早知這一日會來,卻沒想到來得如此快,教人措手不及。

  「聽我說,好嗎?給我一個機會——」

  機會?那慕容韜?誰來給他機會?

  若今日她未曾撞破真相,他還要瞞她到幾時?到成親拜堂那日,才來當著眾人的面,狠狠笑弄她的自作多情?還是真讓她為他持家生子,以此報復昔日遭她不屑一顧的屈辱?

  他好狠!

  是她活該,那麼多跡象擺在她眼前,她選擇視而不見,不自覺地貪戀這從未有過的眷寵與幸福假像 ,活該要被他耍弄在掌心之間。

  看著那時的她,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怕是笑不可抑,譏嘲她的愚蠢?

  個人榮辱,她可以擺放一邊,只是家主呢?那一心善待、只盼化他滿心冰冷與仇怨的家主何辜?不該承受如此對待。

  「他……是死是活?」事到如今,她只在乎這一點。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一仰眸,瞪向他。「慕容略,你怎做得出來!你想要的,他都願給,你何必這麼做?!」她不懂,怎麼也想不通。

  那全心的善待,真沒在他心上留下一絲痕跡嗎?昔日,他還為自己聲聲辯駁,只是任性耍耍孩子脾氣,就把兄長一條命幾乎玩,他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你說你不是禽獸——」她輕輕地笑,神容空洞而冰冷。「是啊,你根本連禽獸都不如!」

  在她眼裡,他就如此不堪嗎?

  原本慌急疼痛的心,逐漸冷卻冰凍。

  還有什麼好說?他是犯下萬死難贖的罪愆,用盡世間言語也無法為自己開脫,可他以為,她至少會問問背後的原因——

  是他想太多了,壞胚子行事,哪需要原因?

  他想起那個夢,夢醒後仍歷歷在目,還感受得到冰涼利刃劃破肌膚的寒意,陣陣刺骨——

  他閉了下眼。「我若說,慕容韜死了,死在我手中,你又當如何?」

  「你!」

  「你有膽為他復仇,手刃殺害他的元兇嗎?」一抹銀光劃過夜空,抵上他頸際,那涼意,凍得他心也寒了。

  她當真,與他刀刃相向。

  「你以為我不敢?!」欺近他,那薄刃只消一使勁,便會劃破體膚。

  「你敢,你當然敢。滿心愛戀的男人被人所害,還無知地任仇敵狎玩失貞,有誰會比你更怨、更恨——」他止了聲。

  一滴、兩滴,深寂夜裡,仿佛能聽見劃破頸膚的熱稠,一滴又一滴,敲擊地面,蜿蜒成扭曲紅花。

  「你以為,現在還有誰會為你心疼不舍?唯一的那個,被你親手給毀了!我還有何不敢?!」

  她有何不敢?

  以往姟了,是為慕容韜;如今人不在了,她便再無顧忌。

  他懂了,懂得痛徹心腑。

  原來沒了慕容韜,他便什麼也不是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繾綣恩愛、濃情深意,不是慕容韜,於她便一點意義也無。

  「我狠嗎?」指腹滑過頸際血痕,他面無表情,冷涼道:「莫雁回,你比我更狠!」

  究竟是何時注意到她?甚至,連自己無所察覺時,已然藏在心間,許久、許久——

  初來慕容莊,她在他眼裡根本什麼都不是,舉凡慕容韜的人、慕容韜的一切,他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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