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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是。」他將歎息咽回腹中,調轉方嚮往破廟裡去。

  「小姐歇著,我去撿些枯枝,生火取暖。」在破廟裡頭清出一方潔淨之地,鋪上稻草,安置好她,便又忙著張羅其他。

  梅映宛看著他忙進忙出,生了火,還不曉得打哪兒抓了幾尾鮮魚,盛著清澈溪水煮了鍋鮮魚湯。

  這傻瓜啊!他自己身上還帶著傷,卻奮不顧身趕來救她,還張羅東、張羅西,不教她挨冷受餓……

  陣陣酸熱刺痛之感衝擊眼眶,她靜默地凝視著破廟門外,那固執守護的背影。

  張羅好一切後,他便像尊門神般,靠坐在門外動也不動,她喚了幾次,他執拗地說不進來就不進來,為了不損及她的清譽,寧可在外頭挨冷受凍。

  兩人各據一方,靜默著,各懷心思——

  她捧起攬在懷中的寶劍,寸寸輕撫。「果然是你啊……」

  他回眸,靜凝著她。「是。」

  他,是那個衛少央,於她而言恩同再造,能夠為她而死的衛少央。

  梅映宛輕歎。「我想也是。」

  除了他,不會有別人了,她認得這把劍。

  出嫁前一日,她悄悄出了府,去了一趟凝心齋。那裡住著一位隱居老者,曾受惠於她,固執老人堅持要回報,於是與她約定,來日可求他一事。

  她索了這個人情,向他要來那把上古名劍,用來答謝少年那夜的救命之恩,她知道,他會需要的。

  她托娟兒轉交,留了一句話——「寶劍贈英雄」。

  他是英雄,今日不是,明日也會是。

  衛少央緊握寶劍,當下情緒激蕩不已,奔向大門方向,那兒炮竹連天,她在婢僕簇擁下正欲上花轎,擾攘人群中,他深深望住她。

  一陣風吹來,不知巧合還是怎地,竟吹落她的紅蓋頭,她翩然回眸,目光對上了人群裡的他。

  好美!真的好美!她眉目如畫,一身的紅襯出絕豔身姿,將她點綴得不似凡塵中人。他再沒見過比她更美的新娘了。

  那一瞬間,他紅了眼,心中酸楚。

  謝謝你,小姐。

  祝福你,小姐。

  他無聲地,以唇形告訴她。

  她接收到,笑了。

  我也祝福你,前程似錦,別教我失望。

  她不說,他卻懂得。

  媒人婆拾起紅蓋頭,匆匆覆上,攙著她進了花轎。

  兩人命運,就此殊途。

  尚書府那晚,在他說出「衛少央」這個名字時,往事便如潮水般一一回湧,她記起了那段過往,那眉清目秀的傲骨少年、人窮志不窮,說要帶兵打仗的堅毅神情、他奮不顧身與惡狼搏鬥救下她、他清澈如鏡的眼眸,胸懷坦蕩蕩,那時她便知道他會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將來必有所為。

  他果真沒教她失望。

  她沒依他的交代,回房向夫婿解釋,而是呆立在房門外,聽到桌椅翻倒的聲響時,她再度回到房內,親自為他打理傷口,凝視那熟悉的眉目,回想一切。

  她,整夜都沒有回房。

  再怎麼解釋,都沒有用了,杜天麟不可能容忍這樣的妻子,他要尋花問柳,也由著他去,這十年婚姻,她早已心灰意冷,不再對這薄情丈夫有任何期待。

  只是——

  她沒料到,這個男人會傻氣地為她搏命。

  「衛,你進來。」

  他不為所動。

  杜天麟善妒多疑,一次疏忽,幾乎令她百口莫辯,他不能再犯同樣的錯,令杜天麟再有藉口錯待她。

  「小姐喝完魚湯,就快快歇著。」

  「我必須瞧瞧你身上的傷,你不過來,我會過去。」拎起裙擺,表示她說到做到。

  衛少央陷入兩難,正猶豫著,纖影已翩然而至,蹲身在他跟前。

  見她動手撥開他胸前衣物,他大驚。「小姐,我自己來——」

  「手拿開。」

  他呐呐地張口,在她的瞪視下,竟說不出話來,乖乖從命。

  「都流那麼多血,竟然還在強撐,你實在是——」她歎息,無一百了,低頭審視傷口,專注於上藥。

  他尷尬著,手腳不知該往哪兒擺,面頰浮起可疑的紅暈。

  她停住動作,似在思索什麼,抬眸。「你為什麼要來?」

  衛少央神色一僵。

  這件事,該由她的夫婿出面的,他什麼也不是,不該強出頭,是他多事,僭越了本分,他難堪地僵默著。

  可——如果杜天麟能指望,他又何至於插手干預,惹人非議?

  該說嗎?該讓小姐知道,杜天麟棄她於不顧的事實嗎?他若不管,就真的沒人關心她的死活了……

  同床共枕了十年的丈夫,如此負情絕義,她會極傷心吧?

  「杜公子他……力有未逮……」他思索著,小心措辭。

  「十年夫妻,他是什麼樣的男人我很清楚。」薄情寡恩、迎新棄舊尚且不及,豈會為她涉險?也只有眼前這傻子,才會重情重義,惦著十多年前的舊恩,抵命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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