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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說哪兒去了,溫姊姊就會取笑我。”自從龍虎會後,她不知道被取笑多少次了,都怪燕行那傢伙,私下講就不作數嗎?非得當著那麼多人的面!

  泥娃愈想愈害羞,腦門都快起火了,只好作勢收拾舊衣,清出空間擺放明後天就會送來的新衣裳。

  “好舊的護身符呀,又大又厚,你從哪裡求來的?”溫尋蝶從地上拾起護身符,估計是從泥娃的舊衣裡掉出來的。

  “啊?這是我前東家送我的護身符,都忘了還有這東西呢!”蘇老闆替她求了支簽,要她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再開,可是再苦再難她都咬牙撐過來了。

  泥娃接過護身符。擔想沒什麼時機能派上用場,現在開也一樣,便取出裡頭一迭厚紙……厚紙?一般廟裡的簽詩不可能這麼厚吧?老闆是替她求了幾支呀?

  “這……這不是地契嗎?”溫尋蝶一眼就認出,哪像泥娃還迷迷糊糊。

  她仔細一看,驚叫聲不亞于溫尋蝶。“這是『鳳來客棧』的地契呀!”

  裡頭還有一張紙箋,泥娃抖著手,差點握不緊。

  這是最後一項我能送你的東西,要頂下,要售出,全聽你的意思。你一直想有個家,我就算替你買,幫你蓋,你得到的只有更多無法承受的空虛。不管你什麼時候打開護身符,“鳳來客棧”就是你的,希望這張地契能成為你的後盾,能幫你找個好婆家,能解決你生活上的困境。別以為我離開潛龍鎮就真的拋下你不管了。

  泥娃哽咽無語,爹娘如此,蘇老闆也是如此,大夥兒都待她不薄,是她自己胡思亂想,以為她這一生最終命運,只有飄零一途。

  “你該不會想離開春松居吧?我會很孤單的。”溫尋蝶陪她看完紙箋,笑著問,任憑誰都能輕易聽出她語氣裡的不舍。

  “溫姊姊,我……確實有這個念頭。”泥娃將她與燕行的計劃跟溫尋蝶說了一遍。她也有掙扎,但事情總無兩全的時候。雖然跟燕行到哪兒,只要兩個人相知相守,再辛苦都甜蜜,只是能有共同的夢想作為前進的目標,像溫姊姊跟鳳大哥一樣共同努力經營一間茶館,不也吸引人嗎?

  “泥娃娃,你長大了,溫姊姊怎麼會阻攔你的路呢?只是鳳歧好不容易栽培出可以信任的左右手,你們可以等到落成後,業務穩定了再回潛龍鎮嗎?”她總要替丈夫說說話,省得他的苦瓜臉愈拉愈長。

  “當然。我想燕行不會辜負鳳大哥的栽培,一定會盡心盡力的。”他們重整“鳳來客棧”的資金也是從春松居裡賺來的,說走就走未免太過現實。

  “是是是,我知道你們家燕行最好!”她都快翻白眼了,拼命褒自家瓜甜!

  “溫姊姊又取笑我!難道你們家的鳳歧管事不好嗎?”她自個兒不也是幫夫挺夫?她們兩個彼此彼此。

  “好呀,敢笑話我?翅膀硬了是不是?看我怎麼教訓你!”溫尋蝶曲起十指,往泥娃腋下攻擊去。

  “啊——哈哈哈哈哈……好癢呀……好姊姊,饒了我吧——”泥娃笑躲著,兩人繞著圓桌瘋狂打轉。

  忙裡難得偷閒,回潛龍鎮後,這機會情景更加難得,泥娃豈不珍惜當下。

  回首過往,其實,她是個幸福娃。

  春松居落成開幕,各地賀客將銅安擠得是水泄不通,靠著春松居人潮賺錢生活的小販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春燕也飛入尋常百姓家。

  儘管春宴己過,人潮清散許多,然城裡走動的人數比起過去數個月,確實收有倍數之效。有道是有人就有錢,鳳歧請回先前整修時遣走的說書先生們,在銅安城的東西南北,橋頭橋尾設說書茶棚,將春松居前後沿革改編了一遍,從焚光、沁蘭,鳳歧、溫尋蝶,一路說到燕行、泥娃,各有各精采絕倫的故事。其中最有共鳴的便是銜泥築巢的橋段了,因為有來參加春宴的人,都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呢!

  素聞管事鳳岐在春松居重建期間受了不少燕行死板個性的氣,每天七竅都要生煙一回,總嚷著有天要加倍討回來,讓他吃苦當吃補。大夥兒猜測燕行娶妻絕對談不上平順二字,不料卻無風無雨地來到了迎親當天,風平浪靜得讓人好失望。

  正當大家以為沒好戲可看時,新娘卻離奇失蹤,燕行怒髮衝冠,直奔縣衙提起彭縣令的衣襟逼問泥娃的下落,雙眼像要迸出兩條火柱燒死對方,就是探問不到任何消息。全銅安城裡像要發動戰爭一樣,全城戒備,因為燕行肚裡像埋了無數炸藥,板長臉挨家挨戶搜,任誰都不敢靠近他一步。最後發現新娘被帶到剛落成的冬藏院屋頂上,跟台柱琴姬溫尋蝶在一塊兒,幫忙找人的民眾都不知道繞幾圈銅安城了。

  話說燕行準備一躍而上救下泥娃時,第一個跳出來阻止的竟然是鳳岐,令他臉色瞬然一變。

  “師叔,你這是何用意?”

  “放心,我只愛蝶兒一個,天地可表,不是來跟你搶親的。”鳳岐呵呵笑,一雙丹鳳眼閃著算計精光。“只是泥娃追求者眾,連本城縣令都拜倒在她裙下,最後花落你掌心上,難免落人口實,說你近水樓臺先得月。他們輸得心不甘情不願,還揚言此生不上春松居,免得憶景再傷情。我們是自己人沒錯,客人的心思總要顧及不是?所以你想娶回美嬌娘,除非你能過關斬將,讓他們心服口服。”

  “放馬過來!”燕行仰天一嘯,看得在冬藏院屋頂上的泥娃是心驚膽顫。

  “溫姊姊,你請鳳大哥別多刁難燕行,讓他順利過關吧。”

  “別心急,鳳歧懂得分寸,我們倆看戲就好。”溫尋蝶安撫著她。

  挑戰琳琅滿目,活似在搏龍虎,從對句、猜戲曲,到搬貨比快、 比力氣。燕行從頭到尾不苟言笑便罷,眼神越發有殺氣,近一點看的小娃娃還被嚇哭了好幾個。

  “最後一關,就由我出馬。”鳳歧笑呵呵地半走跳到燕行面前。許多年沒活動筋骨了,以前扣人脖子的手指,現在撥算盤說不定還比較靈活呢。“在思齊洞時,我們每天過招,今天就好好回味一下。”

  “就請師叔指教幾招了。”燕行先揖一禮,隨即往鳳岐右頸削去一掌,動作快如閃電。原先兩人起碼有十步之遙,才眨個眼,便己近身對打。

  燕行出招嚴謹沉穩,拳腿交錯使用,攻勢綿密未有間歇;鳳岐則多變難測,專門見縫插針,往往不按牌理出牌。雖然師出同門,卻有兩道截然不同的氣勢。

  兩人由春撥樓踩回廊頂,一路戰到秋收台還未分出勝負。溫尋蝶靈機一動,拋出袖內絲帶圈住回廊樑柱飛身而下,命樂師們奏起戰樂。眾人看得目不轉睛,嘖嘖稱奇。連琴姬都深藏不露,難怪春松居不請武師,更難怪鳳管事獨鐘燕行。

  雙方對峙如火如荼,未有一方顯露敗跡,掌抵拳,腳拼腿,出招拆招,流暢如風,氣氛情緒洶湧澎湃,連泥娃都看得入神,忘了登高恐懼。

  “別打了,再打就過吉時了!”喜婆吼了好幾回,都快啞了還是捉不著新郎官的注意,只好冒著被眾人唾棄白眼的危機,中止戰樂演奏。

  鳳管事要她挑吉時,再往前數五個時辰告知燕行,果然另有安排。來客能見到這等盛事,也不枉千里迢迢趕來銅安城內一睹春宴風采。

  “好!好久沒這麼痛快了!”鳳歧收手整裝,喚起掌聲如雷。“你別誤了吉時,快去迎娶美嬌娘吧。”

  “多謝師叔指教!”燕行一扭,立刻躍至冬藏院頂抱下泥娃,終結秦晉之好。

  這一段,真讓人津津樂道,足足三月不退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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