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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曾父歎了一聲。“壓壞的。他傷得很重,流了滿地血,你妹妹也被砸中頭,兩個都昏過去不能吭聲。我跟你娘一人抱一個,就怕遲了救不回來。我們也想救你,也想挖你出來,可惜我們分身乏術,只能哭著跑下山再趕回來救你,誰知道我們把破房子清空了,都沒找到你的人。我跟你娘急壞了,不曉得你是不是讓人抱走,等你弟妹好了,我們就四處擺攤找你。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終究還是我女兒。”

  “……是真的嗎?不會是說好聽話騙我吧?”如果他們真的找了她十幾年,真的還認她這個女兒,她是否能再喚他們一聲爹娘?

  “當然是真的。”曾小弟從隨身行囊翻出一尊木造刻偶。“爹怕他忘記你的長相,刻了四尊你小時候的樣子,我們每人身上都放著一尊,也方便找你。姊,別跟爹娘賭氣了,為了找你,他們老了不少。”

  以前吃不好、穿不好,瘦得跟猴子一樣,泥娃長大變了很多,刻小人偶只是思念的寄託罷了,起不了尋人的實質作用。

  “我……”泥娃萬分躊躇,幸好燕行托著,不然她一定癱軟倒地。

  “他們心裡一直有你,你也一樣。”燕行在她耳邊呢喃安撫。他知道泥娃怕,怕得到後又失去,但是不踏出這一步,她永遠走不出陰霾。“別怕,就喊吧。”

  泥娃一霍,抬起汪汪淚眼,看著年邁的父母,已長大的弟妹,悲喜交錯惹得她一陣頭疼,差點就昏倒在燕行懷裡。曾父、曾母見狀,擔憂地趨上前去,看到泥娃頸間的傷疤,更是不住地喊著可憐的孩子。

  “爹……娘……”泥娃終於喊出聲。十幾年了,她壓在心裡的結,總算松了。

  “孩子啊——”一家子抱頭痛哭,就算遭人側目又何妨呢?高興都來不及了。“燕公子,真的多謝你,要不是你幫忙,我們每年四月十五還傻傻地跑到潛龍鎮裡打轉,逢人就問『鳳來客棧』的泥娃今年有沒有回來……”

  心酸的是,他們還不清楚“鳳來客棧”的“泥娃”是不是他們家的“泥娃”呢。

  “幫你,也是幫我自己。我跟泥娃成親,總要有高堂見證主婚。”他最起碼還能向師叔、師嬸奉茶,泥娃呢?他們真的如願成親,恐怕心裡還是空了一塊吧?

  燕行提及婚事,周遭全豎長耳朵細聽,就怕漏了第一手消息,十尺內突然噤聲,遠處不斷有人探問原由,人潮逐漸往這兒聚集,泥娃想跑也跑不了。

  “你——你說哪兒去了?”與養父一家才剛盡釋前嫌,激動翻騰的情緒還沒消受完全,他又說什麼成親,是想一口氣窘死她嗎?

  “正經事。”燕行再嚴肅不過,平時不苟言笑的他,霸氣再度上乘。

  “我已經向師叔表明心意,他明言若我想昭告天下你是我燕家婦,最好趁著春松居落成之際一道迎娶,定為春宴,否則就要等到明年開春,擇日安排,才是妥當。”

  他根本不想再多等一年,他想日夜守著泥娃,守著他到現在還無法安穩的心。

  泥娃頸間的傷著實駭著他,恨不得把她拴在腰間,不論何時何地都帶著走。

  “娶我女兒,為何非得春天不可?”曾父忍不住一問。好不容易找到女兒,三個月後就得送女兒出閣,心頭滋味是難以言喻的混雜啊!

  泥娃也想知道,只是旁人遠比她殷切數倍的目光讓她無顏抬起頭來。雖然她與燕行早就是銅安城裡公認的一對,只差挑個良辰吉時拜堂成親,挽手交杯酒一飲而盡。不少熟客巴著她問過婚期,除了笑笑帶過,她從未正面肯定,其實心裡也盼望著這天到來,即使她嘴上說著不要緊、不在乎,都是打腫臉充胖子。

  只是她不知道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確定花落之時……

  “非春天不可。春宴,春燕,宴取燕意,對師叔來說是指春松居如春燕歸來,尾系榮景。對我來說是指……”燕行執起泥娃雙手,目不斜視,眼裡只容得下她。“春燕歸來,銜泥築巢。”

  “銜……銜泥築巢?”泥娃心裡咚了好大一下,思緒被洗得一片空白。“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好怕……這一切,又是假的,轉眼間我又什麼都沒有……老天爺這回是真看我可憐,想彌補我過去的苦難,還是又想開我玩笑?”

  “我不知道。”燕行這句話像潑火的水,縱然泥娃在心裡燃起幾千支、幾萬支名為希望及期待的蠟燭,這下也全滅了,可是他下一句話,又把泥娃扔到雲端裡,飄了起來。“但老天爺要收走你的一切,除非我死,否則它無法從你身邊帶走我。我賭命了,你呢?願不願意讓我衛泥築巢?”

  “我……”泥娃窘死了,在外面他怎麼不繼續當他的石敢當呀?

  “願意嗎?”他只要答案,明確的答塞。儘管他對泥娃有十足信心,還是想聽她在眾人面前親口應允。

  “嗯。”泥娃低下頭,羞紅了臉。也因為多年願望一夕成真,喜極而泣。

  看著燕行緊握不放的雙手,泥娃喟歎一聲。以後就是這雙手領著她走一輩子的路,她想了好幾年才能牢牢牽上的手,不論有多辛苦、多艱難,她都不會放開。

  她一旦握上了,就是她的。老天爺,別再來跟她搶了。只有這一隻,她也只肯讓這一隻春燕銜泥築巢呀!

  泥娃開始裡外忙了,溫尋蝶也是,初一、十五撫琴不夠,現在天天都來找泥娃商討婚事細節,佈置嫁妝,討論刺繡花樣。泥娃的父母也樂在其中,龍虎會的攤子索性讓兒女顧,全天轉著大女兒的終身大事。

  “當年我嫁給鳳歧,梓姨開心到差點沒奔月了,給我試這試那,可沒累死我,不過今天我總算能體會她當時的心情了。”溫尋蝶挑著玉鐲金飾,試聞胭脂水粉,務必要把她的泥娃娃打扮成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別太華麗,典雅就好了,我爹娘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這幾天看來挺落寞的。”爹娘本想拿出多年積蓄替她張羅婚事,可是連溫姊姊手上一隻最平凡不過的戒指都買不起,心裡頭難過失落,甚至差愧難當,開不了口只能咬牙忍著。她看了不舍,卻想不出法子安慰,畢竟連她一月收入都足以報過爹娘一年。

  “燕行不是請他們做一組衣櫃嗎?親手做的,心意可抵千金。再說,讓他們知道你有錢可以讓你弟妹讀書、醫腳,以後說什麼都不會離開你,你就不用時常惦記著會被丟下、會被拋棄,連我待你再好都覺得著不了根……唉,真教我難心傷過呀!”溫尋蝶按按眼角,可她哪裡想哭。

  “都是我不好,溫姊姊別難過了。”泥娃晃著溫尋蝶衣袖,就怕被當成忘恩負義的人。“春松居裡大大小小待我可好了,是我自己過不去,才整天疑神疑鬼。”

  “知道就好。依我看,待你最好的還是燕行那尊石敢當吧?可惜我沒親眼看見他在龍虎會當眾求親,說要銜泥築巢的畫面。”跟當年與她刀劍相向,不通人情世故的夙劍截然不同。“不過男人是要看婚後,不是看婚前,如果他欺員你,儘管跟我說,溫姊姊絕對替你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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