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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要顧著她。”燕行不願放手,人在他眼皮底下比較放心。

  “泥娃讓蝶兒顧吧,你跟我來,順便拖上這傢伙。”鳳岐比比接近昏迷的夙山,等情勢稍有穩定,還得討論該如何處置他。

  燕行心中無比掙扎,他怕離開光是一刻,就可能是陰陽兩路的距離。

  “去吧,別讓泥娃娃醒來怪你。有我在,沒人鼓動她歪腦筋。”溫尋蝶睨著他,是男人就先把大事解決了再來兒女情長,好說歹說,她也練過幾年武藝,以前燕行還沒來,閑來無事她還能充當武師的缺,要不是她有孕在身,鳳岐也不會誤請渾球,嚇得那一陣子走了不少舞姬跟琴手。

  泥娃對春松居的付出有目共睹,即便她懷抱著隨時離開的可能,但對任何細節仍然無微不至,親力親為,更別說她在孱弱體虛之時還惦念著。待她蘇醒而春松居百廢待興,他卻未有任何建樹,豈不失望灰心?

  “師嬸,拜託你了。”泥娃在意的,就是他擱在心頭上的事。

  春松居一片狼藉,慘不忍睹,即使斥瓷建於醉月湖心,水源便利,大火來勢洶洶,伴隨無預警爆燃的恐懼,根本無人敢貿然進入撲滅灌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看著春松居一寸一寸遭祝融吞噬,近魚肚白時,才控制下來。

  鳳岐與燕行分頭勘災,再取春松居全景圖對照損毀的部分。

  “春撥樓大抵無礙,只是迎了些灰燼。冬藏院全毀,秋收台只剩一樓地基跟部分靠湖畔的廂房,夏培館面湖心的壁牆全數熏黑。”燕行以指畫著全景圖,照他圈選出的範圍,有六成都需重建。“我問過整修冬藏院的工頭,確實引了四名新手。”

  “嘖,引狼入室,給夙山機會布暗樁。”頭疼啊,真是造孽,還好賬冊全收在春撥樓內,如果連燒毀的物品都得重新清算,季結賬、月結賬、半月結賬打下來,不如收起來下鄉種田乾脆。

  “這……毀了,全毀了!”梓姨抱著鳳岐的長子返回春松居。昨夜大火,怕零星火花傷了孩子,她就領著女眷們到別處窩著,先睡過一夜。其實昨夜她沒什麼合眼,就怕災情慘重,這下她非連數月作惡夢不可。“我們上輩子是欠了青玉門多少?你義母欠焚光情債,尋蝶欠你情債,泥娃欠燕行情債,現在連春松居都燒了。多少人靠春松居糊口飯吃,現在怎麼開業呀……”

  “情況沒你想像的嚴重,重建需要人力,他們還怕沒工作嗎?春松居重建,一磚一瓦都有他們努力的足跡,心還不向著我們?”鳳歧陪笑著。

  梓姨哀功了得,他頭更疼啦!再者,燕行還不知道他義母沁蘭跟青玉門的焚光有段牽扯呢。

  “梓姨說的,該不會是焚光師祖吧?”燕行見鳳岐苦笑已有了眉目,難怪橩光師祖當年會突如其來收了一名年紀與他相仿的關門弟子。

  焚光師祖在位三十年後退位給鴻渡師父,晚年雲遊四海,行蹤不定,有日竟帶著五歲稚兒回門掛譜牒,認祖歸宗賜名鴻岐,正是師叔鳳歧“鴻”字輩名號。當時“鴻”字輩的師叔伯們對此相當不諒解,不認師叔身分,若非師叔對武學有過人天賦,眾人以為師祖見才惜才,破例收下髦髫小兒,怕迄今還有人口認心不認。

  只是沒想師祖與師叔的義母還有這層情分,難道是以師徒身分掩飾父子關係?

  “人都作古了,多提無用。現下我不在師門,你也一樣,不論是焚光、鴻渡,還是夙劍,都隨它去吧。做我們的鳳歧、燕行不是很好嗎?”

  鳳歧接過兒子,開心地逗弄著,與斷垣殘壁的慘烈背景相當不搭。

  燕行看著這一幕天倫,泥娃要的就是這般簡單,而他心系嚮往的不也是如此?過去種種,就當昨日死,一磚一瓦迭砌而上的生活才是真實。

  “多謝師叔提點教誨,燕行銘記在心。梓姨,泥娃狀況如何了?”

  “醒了,早上喝了些米湯。”梓姨由全景圖中抬首,秀眉一皺。“泥娃是為了你才受傷的,別辜負人家。”

  “我知道。”他對泥娃的心意,不會因為她老了、胖了、添了疤了,而有所改變。他這輩子,只牽她一個人的手。

  “說到做到才是真男子。泥娃對自己很沒自信,現在脖子又多了這麼長的疤,唉,可憐的孩子,人生一波三折。”真令人感傷,梓姨以袖按了按眼角。說正事要緊。“春松居少說也有半年無法開業,總不好要大夥兒跟我們一起共體時艱,半年不發工資吧?還有發給客人的壓驚紅包,先訂下的期貨,月底收款什麼的都要錢。

  “春松居這幾年存下不少淨利,不需要太擔心。”至少還留了一座青山。鳳岐樂觀得要命。

  “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意外總是措手不及。”燕行是不知道春松居淨利多少,半年還是太過冒險,若有臨時事故無法周轉,要再翻身就難。他比劃著全景圖,說出他初步想法。“整修先由夏培館開始,完成前不留置任何客人,業務暫時集中在春撥樓,三樓以上廂房供給藝者使用。但是我們不需要這麼多人,可能得出些條件,看能否有人願意請離。只是春松居遭此大難,風聲必定翻騰,留客已屬不易,遑論有客遠道而來,得趕快著手一連串的新名目,持續到春松居整修完繕,才不至於淪為歷史一隅。”

  “想到以後有得忙,我臉就黑一半。”現在就叫苦連天,以後更慘,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鳳歧歎了一口氣,遇上了還是要處理。“先找人來把燒毀的地方淨空,重建時順勢修正使用上的不便……唷,彭縣令,這麼大的陣仗,是想在春松居大門前校兵嗎?”

  連鄰縣的衙役都請來了,如果是想抓他們兩個安罪名,還挺給他們面子的,

  “我是來幫忙的,不用多禮招待。”彭止一臉愧色,尤其瞧見燕行身上己成暗紅偏黑的血跡,泥娃自戕的畫面又是一陣衝擊,再多的自責愧疚都換不回曾經,他怎會答應夙山這種事?

  一見到彭止,燕行就想起泥娃在他懷裡奄奄一息的模樣,手勁不自覺加重,將春松居全景圖掐出了好大一個洞。

  “人家是縣令,地方父母官,出了這麼大的事,總要來露個臉聊表慰問,意思意思一下。”鳳歧深怕燕行新仇舊恨選在今日了結,給彭止一頓排頭進補身子,小聲提點之後,立刻站到中間隔開他跟彭止,堆起笑容招呼道:“春松居突逢驟變,請恕鳳歧失禮,未能款待貴客,還請彭縣令見諒。”

  燕行當然知道輕重,但要他給彭止好臉色,遠比登天還難。

  “鳳管事不用客氣,有用上我們的地方盡呈開口。”彭止連忙搖手,雖然常言道禮多人不怪,但他是心裡直發毛,受不起啊!

  “彭大人有心,就請人先將冬藏院燒毀的粱柱,用畫舫運上岸吧。”有苦力,不用白不用,況且春松居有此“光景”,彭止貢獻不小,所以用起來一點也不心虛。鳳岐比了比身後臨時搭好的休憩布棚。“彭大人千金之軀,還是入內休息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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