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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不!”看著泥娃半睜半閉、儼然未有感知的雙眸,頹軟而下的身軀,燕行像被抽離了魂魄,只能無助地看著眼前上演的戲碼,無力阻止。

  他沖上前去,揍開同樣為此吃驚的夙山,抱住宛如破娃娃般的泥娃。

  周遭天地像被撕裂了一樣,鮮血由他按住傷口的指縫中不斷湧出。他不敢施力,又怕按壓得不夠緊,拉鋸得他快要瘋了。刺目的是她嘴角的笑意,便是他思思念念、在潛龍鎮裡那抹巧笑倩兮。

  濕娃接受他了,但她卻不說話了,水亮的眼眸也無法注視著他了。除了一身苦練而來的武功,他還剩下什麼?連泥娃都護不了,他要這身武功做什麼?!

  “啊——”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燕行仰天長嘯,喉頭湧出腥氣,灑出點點豔紅飛櫻。

  “糟!”走火入魔之勢!“彭止,你先通知我妻子,帶蛾皇粉過來止血,再請大夫。快!我們只有一刻時間!夙山,把鑰匙交出來,泥娃跟你無冤無仇,放她一條生路。”

  “我放她一條生路,誰來放我一條生路?論武功,我打不贏夙劍;論財力,我更是遠遠不及你。這時候還管君子道義?我不如多拉幾個勢背的!”夙山舉起長刀,往燕行後頸削去,就怕失了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鳳歧幾個箭步向前,憑他的身手,絕對來得及攔下夙山。

  殊不知,燕行突然放下昏迷不醒的泥娃,單手向上一撐,牢牢握住夙山的手腕,起身反扭,像頭負傷累累的猛獸,使盡最後一分力氣朝夙山胸腹飽以老拳。

  鳳岐閃過兩人,扶起泥娃。這小姑娘個頭不高,氣魄卻不輸男子,自戕毫不猶豫,即使有鎖煉護在脖間,傷口依舊深長,連點穴止血也未有太大效果,難怪燕行發狂成這樣。接近天人永隔的悲劇,換作是他,絕對把夙山挫骨揚灰。

  “啊——”燕行悲痛狂嘯,止不住連篇自責。是他沒用,是他窩囊,他口口聲聲說要保護泥娃,卻讓她犧牲自己換他活路。

  他寧可死,寧可這輩子做廢人!

  燕行搭上夙山雙肩,扣入胛心將他提起。先卸了他的臂膀,再松了他的手肘,夾起十指往下一壓,向外一抽,一指各斷成三截。夙山痛到冷汗直沁,嘴角顫抖,見燕行舉腳準備廢去他的雙腿前,終於忍不住開口求饒。

  “住……住手,我給你鑰匙,我給你鑰匙……”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現在才知道他把話說得太滿,鬼門關前徘徊的身心折磨不是他咬牙就承受得下來的。夙山退至牆邊,兩手完全失去控制,衣衫也濕了泰半,顫巍巍地奉上鑰匙。

  夙山以為他交出鑰匙就可以倖免于難,燕行卻不放過他。踢倒靠牆喘息的夙山,一腳踩上他的腹部,另一腳輪流踢起他兩條腿,一轉一拉,幾個拍掌間,夙山幾乎與人彘無異。幸好暫時穩定泥娃情勢的鳳歧抬頭,及時出聲喝止。

  “夠了,留他一條命,把時間省下來陪泥娃才是。”鳳歧以為燕行氣炸了腦子,一時間找不回理智,見他高舉劍指想點夙山死穴,還想上前親手把他拉回來,後來確認只是廢去夙山武功,拿了鑰匙馬上折回泥娃身邊就算了。“這回你還真狠。”

  “兩年前就該這麼狠。”燕行解開泥娃頸上鎖煉,抱緊她靠坐在角落裡等大夫過來。半乾涸的血跡像圖騰般無法拭去,每一塊都是他心底的疼。他理著泥娃鬢髮,不自覺地思索著她那句銜泥築巢。“師叔,要是泥娃有個萬一,麻煩把我們葬在一塊兒,簡單就好。”

  “你胡說八道什麼?泥娃不會死,你也給我活得好好的!”鳳歧急了,站起來打轉。彭止腿是有多短,轉眼一刻就快過了,他是找到人了沒有?“我看我自己跑一跑實在。”

  鳳歧差點在門口撞上來人,正準備破口大駡,第一個字再嗆喉都要收回來。

  “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好好一個人顧到連半條命都不剩!”馬不停蹄趕來的溫尋蝶氣急敗壞地把丈夫推開,迅速環視屋內,確定泥娃位置後,連忙取出蛾皇粉替她敷上,撬開她牙關喂了幾顆靈藥。“還好我人在門口彈琴,要是讓彭止那無用書生繞進春松居找我,泥娃娃絕對見閻王去,看你們誰能賠個人給我!”

  燕行脫去外衣,撕下內襯為泥娃包紮傷口,聽她皺眉小聲嚶吟,還以為是他錯覺,將泥娃抱起托近,差點引出男兒淚。

  救、救回來了嗎?燕行抖著雙肩,垂首卻不敢埋進泥娃頸側。“多謝師嬸……多謝師嬸……”

  “你……算了。”石敢當就是石敢當,不曉得說過幾回別叫她師嬸了。溫尋蝶站起身,還來不及回頭,腰間就圈了一雙手了。

  “好娘子,多虧有你。”鳳歧在她頸肩蹭著,他可不想一口氣替兩個親人收屍,還好蒼天有眼,一切及時。不過蝶兒怎會無端頂夜,在門口彈琴呢?“是發生——”

  轟然一聲,震天巨響,頃刻間,天搖地動,湖面炸出沖天火球,春松居立在熊熊火光之中,一半己遭吞噬。

  “哈……我不是說了……小心我炸了你的……春松居……哈……”夙山躺在地上,面容迎了些因爆炸震動而由樑柱落下的灰塵,與他一道的門人弟子早已見風轉舵,溜得不見人影,若非他一開始便針對鳳歧設局,目標就是鬥垮春松居,以他現在半死不活的狀態,哪還有本事給鳳岐顏色瞧瞧?“這下,你不死……也半條命了……夏培館裡的達官顯貴隨便……一個都能……讓你抄家……滅族……”

  燕行護著泥娃,雖然由春松居傳來的火花與炸聲令他憂心,不過懷裡逐漸回溫穩定的泥娃更讓他欣喜萬分,就讓他自私一回,先別管周遭紛擾了。

  然而看著春松居成長起來的鳳岐夫婦,哪裡肯善罷干休?

  “你這混賬東西!鳳歧被抄家滅族,青玉門也在劫難逃,你是有沒有腦子呀?!”溫尋蝶想沖過去給夙山兩腳,若非震動尚未停歇,鳳歧擔心這間老房子有倒塌的可能,把她抱得可緊了,否則夙山很有可能咽下他人生最後一口氣。“幸好我早把春松居裡的大佛小仙請出來供著,真讓你炸傷,不管他是不是達官顯貴,都夠我們難過一輩子。我想你這自私的傢伙,連師門都能牽扯下水,說破嘴你也不明白!”

  “真的?!蝶兒,你可幫了大忙啦!”鳳歧開心極了,錢再賺就有,人命是換不回來的,他還在頭疼該如何收拾,才能安撫痛者悲傷情緒。“只是……你怎會無緣無故,把春松居裡大大小小都請出來了?”

  “你的好師侄拜託我這麼做的,不然我吃飽撐著在門口撫琴幹什麼?我幾百年沒演出了。”從有孕到生產到坐完月子這麼長一段時間,手指都僵了。“他跟我說春松居被人盯上了,對方可能想藉客人顯貴的身分來陷害我們,暗殺、下藥、綁架、放火等等,什麼情形都推演過,就說不準對方會挑哪種方法下手,實在防不勝防,最後決定全收在我眼皮底下管比較安全,明早再請他們離開,清空房宿直到真相大白。只是沒想到夙山這王八羔子真用了最激烈的手段,直接炸毀春松居。”

  “財去人安樂,至少平安度過一關。”確實要把客人送走,總不好天天要客人吃窯燒雞、白菜面、肉末蔥飯吧?

  “嗯,他也挺有本事的,冬藏院整修,他還能在一、兩個時辰內,佈置出個什麼同歡賞月,要向各位賓客致歉並送行的宴席,不然這下可就慘了。”溫尋蝶望向窗外,心疼得好像在泣血。沒人傷亡固然是好事,春松居毀了泰半終究是事實,還是付了不小的代價。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掙脫鳳岐,上前踹了夙山兩腳。“無德無才還想學人家霸山稱王,我看你撒了百泡尿還照不清楚自己的猴子樣,混賬東西!”

  “夫人,收斂點兒,大夫都不敢進來了。”是說,怎麼只有大夫一人?“彭止呢?”

  “彭大人領人救火去了。”大夫背著藥箱,本來還倦困著,春松居一炸,把他精神都炸出來了。“泥娃姑娘傷得挺重的,鳳管事應該喂了她仙丹妙藥救急吧,不然以她經毒侵蝕過的身子,鐵定熬不過來。燕公子,泥娃姑娘就交給我看護吧,春松居出了大事,你們先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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