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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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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我什麼?我又不賴著你!」泥娃靠在他的肩頭上,嗤笑一聲,淚珠承受不住她背載多年的哀傷,由空洞的雙眸中滾滾而下。 「那我求你——賴著我。」燕行摩挲著她略有涼意的背心,摟著她,像多年美夢成真一樣,真切夾雜些許無法確認的虛幻感。「頭一回見著你的,我其實不喜歡你大刺刺的態度,完全不像個姑娘家,以為你遭人追打,是你做來的。我渡船載你,路上幾乎不回話,你卻能一個人說得盡興,還說要交我這朋友。」 「……那你現在呢?」泥娃痛到整身麻了,卻撐著精神想聽他的看法。 「現在是沒有你不行。」燕行捨不得放開她,但感受出她微微顫意,一定是痛得受不了,趕緊讓她躺回床上。「我回音玉門的那段時間,像著了魔一樣。時常聽見你喚我阿行的聲音,想著會不會回頭,就看見你朝我奔來的身影,連用餐時,都想著若你在,一定會拼命替我挾菜勸食,可是不管我怎麼想,都只有我一人。師叔幫你帶口信回師門時,曾給我三個月的時間好好厘清對你的情感,再到銅安接你回來。可是三個月的時間根本不夠我整頓師門風氣,培育下一任掌門,就算我到銅安接你又如何?我根本無法全心相伴,只會讓你期望、失望再絕望,但我從來沒有忘了你,就這樣過了兩年沒有你卻充滿你影子的生活。」 泥娃靜靜地聽著,心情像一朵含苞的花,正在朝陽的輕撫下緩緩綻放。 「這兩年,你說我不怕你成親生子嗎?我怕,我怕極了,因此在我放下師門重擔時,我先捎了封信給師叔,他說你一如來時,未添人口未添伴,我才放心來到銅安尋你。」在等師叔回信的那幾天,簡直度日如年。收到回復時,他還猶豫了整個下午才敢展信閱讀。「我不會再離開了,要走,我一定帶你,天涯海角,不會放你只影向誰去。等我存夠錢買下『鳳來客棧』後,我們成親,我帶你回潛龍鎮,回我們的故鄉,我們生對胖娃娃,湊個好字。」 成親?!「你說的是真的嗎?」這是她期待著、幻想著,卻不敢深思的事。「可是我中了毒……」 「你總算會擔心了。毒已經解了,只是身體受毒侵害,勢必要調養一段時間,你要有心理準備。」燕行為她順發,竟然感到鼻酸。「你在我心裡是無價之寶,別再說自己的命不值錢。我要把你這株浮萍撈起來,種到我心裡,不再讓你流浪了。」 「瞧你說的,不理你了!」泥娃雙頰赧紅,撇過頭去,不敢讓他瞧見此刻無法隱藏的羞怯表情。這些話,她連作夢都不敢想,今天竟然能親耳聽見他說出口,老天爺真的開始眷顧她了嗎?如果不是,就讓她多沉浸在這份愉悅之中吧。「我躺一下,你去幫鳳大哥的忙吧,千萬別讓春松居出事。」 「我知道。」燕行替她蓋緊被子,起身在她耳際落下輕吻。「好好休息。」 燕、燕行親她?!這是真的嗎?泥娃腦海裡一陣嗡嗡亂響,完全無法思考,思緒全讓他唇瓣灼人的熱度占滿。她揪著被子,無從反應,像塊木頭僵直了。 師叔說的有道理,是該適時讓泥娃瞭解他心裡的想法,而他對泥娃勢在必得,君子之爭不能是他的作為。他把泥娃安置在他房裡,就難得用了心機。 泥娃聽見了推門的聲音,克制不住,問了一句—— 「你說的話,是真的嗎?」 「如果是假的,以前就能對你說,何必等到現在兩人受盡折磨,還擔心來不及讓你知道、讓你相信?睡吧,等會兒我就回來。」泥娃不信,他可以用一輩子證明,只是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不管下毒的人居心何在,動到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燕行命人在桂花林下造了十來座土窯,先以窯燒雞供食,對外則放出冬藏院拓建的消息,張羅工匠搭造簡便的廚房,只留下年資超過五年的廚師,以方便掌控人數及究責,預計兩日後恢復供食,主要以有住宿的客人為主,其餘則是由城內糕餅鋪買回的小點,提供佐茶。 「師叔,你在銅安城內,有跟誰結怨嗎?」燕行由春撥樓廂房透窗遙望冬藏院,沒想到師叔真的請人拓建整修。 「有,多得是。」鳳岐沖著茶商給的範品茶,為燕行倒了一杯。「但不至於用下毒的伎倆來陷害我。」 「彭止跟師爺有察覺什麼異狀嗎?」燕行舉杯細聞香氣,斜杯觀察湯色,再入喉品嘗,其間眉頭未有一刻輕鬆。 「看起來這泡茶挺難喝的樣子……」鳳歧呷了一口熱茶,眉心跟著皺了起來。「他們來不是為了吃飯,也不是喝茶,反而像是來問案,拼命向我打聽這幾天有什麼動靜,問到最後好像挺失望的,連你有沒有再把客人扔下湖、逼人紮馬步都問下去了,巴著我死不離開,彷佛在等什麼風吹草動,你說,這是什麼情形?」 「此地無銀三百兩。」燕行重新沖了另一種範品茶。「你幫我牽制住他們的行動,這事就由我來查。」 「欸?我什麼時候淪為幫你抬轎的小角色了?」 「如果你能查案又同時兼顧賬冊,換我為你抬轎也無妨。」這事誰做都無所謂,重點在於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你——算了,我沒必要氣死自己。」等這件事結束後,他絕對要讓燕行接職進貨,看他還有什麼時間跟在泥娃後頭轉!「對了,我請梓姨接手廚房調度,你就別操心了。」 一進來就把廚師得罪光,不怕三餐有人偷加料嗎?鳳歧撇了撇嘴,私下還是請梓姨替燕行說幾句好話好了。梓姨是他還沒回來接管春松居時的管事,冬藏院裡好幾名大廚就是在她任職期間內延攬回來的。 「多謝師叔。我先到起窯處看看。」燕行起身,看著鳳歧正準備沖泡第二種範品茶。「這兩批貨都不好,師叔這期還是先別下單吧。」 「反正我不急,下兩個月的茶就讓你鋪貨下單看看。」到時候,他絕對會回來買其中一枇,畢竟春松居還是要有尋常貨讓路過客歇腳呀! 「好。」他知道師叔要買的是尋常貨,否則會有茶商在場介紹推銷,不可能只有標號的範品茶,顯而易見這幾批根本沒什麼利潤。 然而就尋常貨來說,這兩批茶澀味苦口,應該還有其他選擇。 這些都是累積他回潛龍鎮經營客棧的能量,為了泥娃,他不能輕怠。 入夜後,春松居不再燒窯悶雞,改由城內面攤人家輪流供住宿客人吃食,這一折騰下來,先別說虧損的部分有多嚴重,光是折給客人的住宿費,就少不了幾百兩銀子。 搭在桂花林下的土窯,零散的焦黑土塊在稀疏的月光下只剩斑駁,春松居的燈火同樣映照不到此處,可算幾乎全黑的地方,竟然來了近十名男子。 早就埋伏在樹上等候的燕行,聽見樹下石塊紛紛碎裂紛飛的聲音後,躍身而下。 「是誰指使你們對春松居不利的?說!」燕行長劍往前一推,露出半截劍身,反射幾抹月光到來人臉上,但並無助於辨認身分,對方全以黑布覆身。 「廢話少說,今日留你不得!」黑友人二話不說,拿起鐵鍬就往燕行身上招呼。 燕行——繳了他們的械,卻意外對方赤手空拳相搏的武功,竟然與他同宗同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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