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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泥娃,有緣再會啦!”溫尋蝶回首向泥娃招手,她真的喜歡這個笑娃娃。

  “再會,兩位路上小心。”唉,她又不是出來目送他們兩人的,她想看的是阿行呀……

  天不從人願,方才那對夫妻長得再好看,都沒有阿行一半好。

  泥娃關好客棧大門,上了鎖,也在心裡落了道,好鎖住快要滿溢的哀傷。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才剛分手,想念就淹大水了嗎?

  相思樹下

  燕行如蜻蜓點水,躍上船頭,船身就著湖面原本的波動搖擺,不因他的舉動而起劇烈濤瀾,船上已然就寢熟睡的青玉門弟子,絲毫未覺他的接近。

  “起來!”他略帶怒意地低闞,夙山師弟究竟是如何管教帶領底下的弟子?武藝已無當年一半精實,若他有心下手,甚至他們還不及張眼認清敵人,就已斷送性命,魂歸西天。

  “誰?”兩人右手握劍跳起,劍尖出鞘對準燕行,“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認不得我嗎?”燕行略一側臉,一張俊美無儔、英氣逼人的臉孔映在皎潔月色下,衣袂鬢髮隨風輕揚,連連飛動,宛如仙人臨世,空靈出塵。

  “夙……夙劍掌門!”師兄連忙下跪,雙手平貼船板,上天總算聽見他們的乞求!男兒淚潛然而落,情緒激動到全身顫抖,不能自己。“理召在此恭迎掌門!”

  “掌門?!理宣在此恭迎掌門!”

  “起來吧,我有要事相問。”燕行大略地將他聽見的事說了一遍,想問清楚前因後果。

  理召歎了口氣,“太師父跟您離開師門後,師門武學精髓無人得以全盤領會,門派規模日漸凋零,夙山掌門武藝無法超群而立,遂而勾結外人盜挖聖山原礦,以財富利益鞏固自身地位,籠絡弟子自成派系,道德精神幾乎蕩然無存,我們勢單力薄,根本無力挽救頹勢,只能私下探訪您的下落,請您出面清理門戶。”

  “是啊,這幾年夙山掌門一手遮天,順他者生,逆他者亡,搞得大夥兒烏煙瘴氣,苦不堪言!更有弟子求去不成,刎頸以求解脫,我們幾個師兄弟才會偷偷四處走訪查探您的下落。”理宣為此大抱不平,痛批夙山。

  “掌門,求您跟我們回去吧,再讓夙山掌門把持教權下去,先祖百年基業,就要斷送在我們手上了!求您了!”理召長跪不起,頭抵船板,就怕燕行拒絕。

  “理宣也求您了!”

  “我會現身,便是打算處理此事,不過,我還要再緩幾天。”至少等龍虎會結束再走,只是想起站在橋下,將滿腹悲傷硬吞而落卻不喊一聲苦的泥娃,他這一步,始終都難以跨出分毫。

  “鳳來客樓”的蘇老闆是會照顧她,就怕泥娃受了委屈,誰都不肯講,一個人默默承受,連掉淚都不肯有,要他如何放心得下?

  “掌門,事不宜遲,夙山掌門還計劃修改門規戒律,大修宗祠門史,晚了就來不及了。”

  “……赤手空拳回去,只會成為夙山的階下囚,我必須先掌握夙山犯罪的證據,才能讓他無話可說。”該處理的還是要處理,而他不敢保證事情落幕後,還會回來潛龍鎮定居,就怕泥娃得知後不能承受。

  她受養父養母忽視丟棄,最怕的,應該是分離吧……

  今年的龍虎會結束了。

  泥娃從來沒有這麼滿足過,也沒有這般空虛過,從今天起,她又得開始上工,沒辦法天天與阿行見面,他沒事也不會進城來,就算進城了,也不曉得會不會順道來探望她,唉,想想隋性就上來了。

  “泥娃兒,過來,我有事要跟你談談。”蘇媚站在樓梯間,對著聽見她的聲音才開始擦桌子,添茶倒水滿堂跑的縮肩泥娃招著手。

  “老、老闆,你今天真早下來,呵……”打混摸魚遇到老闆,泥娃心裡叫苦連天,臉上陪著笑,趕忙踱了過去。

  蘇媚拉開“不收下等客”的匾額,由後方陪櫃起出一袋略有重量的陳年錦囊,領著泥娃隨意挑了張桌檣,面色凝重地將錦囊推到泥娃眼前,“這袋錢,給你。”

  泥娃嚇僵了眼,如鈴的瞳眸閃著驚慌,“老闆,我承認我今天是散漫了些,等會兒上工我一定會打起精神的,求求你別趕我走,你知道我沒地方去的。”

  “傻泥娃,我當然知道。”蘇媚歎了口氣,再難開口還是得開口,她最捨不得的就是這傻裡傻氣的丫頭了,“我準備把客棧收起來,已經資遣廚子跟阿水他們了,你這幾天跟著燕行四處跑,我不好找人,拖到今天才跟你說。”

  “為、為什麼?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把客棧收起來?以前沒聽你說過,怎麼過了個龍虎會,就有這樣的念頭了?”少了“鳳來客棧”,她還能去哪兒?她要在潛龍鎮裡謀生,又有誰肯用她?

  “我要離開潛龍鎮。”見泥娃張大嘴,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蘇媚豎起柳眉,壓低秀音。“有什麼好疑惑的?我早就想出去闖闖了,要不是我爹硬要我頂下這客棧,否則他死不瞑目,誰管這家破爛客棧?前前後後我也撐了快十年,算對得起那死老頭了,接下來的人生,我要為我自己過。”

  “那、那你可以帶上我嗎? ”到哪裡都好,要不是遇上這事,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沒辦法獨自生活了,她突然好怕沒有依歸的日子,那種恐懼無助是會噬人的。

  “你放得下燕行嗎?”蘇媚一針見血,“往後的日子,對我來說像蛋白一樣混沌,我無法保證你有吃有穿,你要跟我吃苦,我無所謂,只是你捨得燕行嗎?你整個心都在他身上了,你要跟我走,除非你把心收回來才能走得乾脆不是?”

  “我……”她無法反駁,總不可能把阿行都帶上,“那、那這筆錢夠頂得上這家店嗎?”

  “你燒壞腦子了嗎?以你現在的才能,連豆腐塊都頂不起。”蘇媚忍不住戳她幾下腦袋瓜,“這筆錢夠你買下城西那塊地,其餘的就靠你自己努力了,還有,我跟船家打聽過了,燕行個性雖然清冷,卻時常扶貧助弱,是個古道熱腸的年輕人,有他照看你,我也比較放心。”

  “老闆……你一定要走嗎?”她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以撐起“鳳來客棧”,眼看她待了六年的地方就要保不住了,心裡的痛就像萬根針在紮,沒一刻停歇,惱人的疼讓她眼眶幾度發熱。

  “我心意已決,你勸不動我的。”蘇媚整了整泥娃頰邊的亂髮。她也傷懷呀,可不邁出這步,她永遠也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她都已經二十五了,沒多少時間浪費。“好啦,別難過了,我去廟裡求了個護身符給你,裡頭有一支簽,我在背後寫了廟祝解簽的內文,不過天機不可洩漏,等你日子真的過不下去再打開瞧瞧,多少幫得上你的忙。”

  “嗯,謝謝老闆。”泥娃聽得迷迷糊糊的,但是這護身符是老闆特地求來給她的,本身意義非凡,便立刻掛上脖子,收進衣袖裡,問道:“你何時啟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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