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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放下?”鳳歧扭曲的笑聲回蕩在思齊洞內,幽怖得可怕。“哈,你要我如何放下?傲梅在我面前跌落潛龍潭,我救不了她,我義母死了,我不能送她最後一程,你要我怎麼放下?媽的,你說話啊!快告訴我要怎麼放下啊!”

  “很抱歉,我不知道。”夙劍無奈歎息,直視盛怒中的鳳歧。“如果我懂得放下,今天就不會到思齊洞,如果我懂得放下,師父的恩怨又與我何干?可是我放不下,但我除了懺悔彌補以外,又能做什麼?”

  “懺悔?彌補?有用嗎?有用嗎……”鳳歧放下夙劍,無力地步回休憩的稻草堆,一動也不動地倒臥其上。

  到頭來……到頭來他做成了什麼事?

  “誰都會犯錯,誰不會後悔,但是你不反省、不懺悔,怎麼會瞭解事情結果究竟是因為外力,還是自身莽撞、不夠穩重所導致的?雖然對已逝的人沒用,但對活著的人,多少能避免同樣的傷害。”夙劍選了角落盤腿而坐,說完最後一句話,隨即閉眼沉思。“這次事件是我太剛愎自用,我要負泰半的責任。”

  思齊洞內恢復幽靜,夙劍那番話卻不斷在鳳歧腦海裡轉著。事情會演變到如此地步,不就是他思緒不夠深廣,個性過於自信輕浮所造成的嗎?

  呵……說到底,他該揍的人是自己!

  “師叔,您可以離開了。”

  夙劍接過基層弟子帶來的鑰匙,親手解開鳳歧手上的鐵環,再奉上一套新衣。

  鳳歧閉眼不發一語,隨著鎖鏈落地之聲緩緩睜開雙目,並未接過夙劍遞來的衣服。

  五年了,已經五年了。他重重呼出一口氣,心頭鬱悶絲毫未得紓解。

  三年前,夙劍以懺悔贖罪的名義自囚思齊洞,有一半原因根本是為了牽制他的行動,他幾乎天天與他過招,在他耳邊讀解經書,根本不留空閒讓他劈開另一枚勾釘!

  “與其再花兩年解開另一條鎖鏈,自行離開思齊洞,不如多等上一年由我親自解開,否則你拔出玄武黑岩裡的勾釘又如何,腕上的鎖鏈還是會跟著你一輩子。”夙劍如是說,更該死的是,他竟然被說服了。

  “師叔,您要回銅安?”

  鳳歧看了夙劍一眼。夙劍似乎沒有回去青玉門的打算,遲遲不換上基層弟子準備的青衣。他嘲諷一笑,背起布袋大步往洞口走去。“別再喚我師叔,我與青玉門再也沒有干係,我勸你也別留在這鬼地方受氣,儘早離開才是。”

  語畢,他鳳眼一眯,以此刻時辰推算,應是弟子晨練之時,於是他加快腳步奔向演武場,遠遠便瞧見身著掌門衣飾的男人站在最前面大聲喝令——

  一本手劄當著演武場眾百名弟子面前,重重地砸在現任掌門夙山腳邊。

  “撿起來。”見夙山沒有動作,鳳歧怒斥一聲。“我叫你撿起來!”

  “師、師叔……”夙山深吸一口氣,依言拾起手劄,定眼一看,差點在眾弟子面前失聲大叫。

  這、這不是師父記載私事的那本手劄嗎?果然又是為了寒傲梅的事情而來,夙劍師兄也真是的,平白無故添這起麻煩做什麼?

  夙山害怕地咽了口唾沫。鳳歧與五年前相較,面容未有太大改變,滄桑卻滿布全身,靜立時,就像一座蔥郁穩實的青山,與記憶中不受拘束的野雁性子大不相同,變化之大,像是換了個人。

  最可怕的是,有人給這座山點了一把火。

  “師叔,您『閉關』多年,總算出了思齊洞,就讓師侄為您接風洗塵,咱們大廳請。”夙山隨即召來他的大弟子,明裡吩咐宴席,暗裡要他快快找來夙劍。

  “呵。”鳳歧嗤笑一聲,放下肩上的布袋,環視演武場上個個滿懷戒備的“理”字輩弟子。“真不愧是掌門,挺有風範的,不像五年前的二愣子,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

  他努力壓下忿忿不平的情緒,話語難免帶酸,若不是這些年他盡力想改掉輕浮的性子,說不定一踏上演武場就直接出拳了。

  “唔……師叔所言差矣,人總是會變的,師叔也與從前大大不同,委實穩重多了。”夙山故作鎮定地將手劄收入懷內,一顆心嚇得都快跳出來了。“師叔,請!”

  “請?我看不用請你就挺主動的。”鳳歧指著他的心窩,語氣倏冷。“你看你要自己拿出來,還是我幫你?不過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粗手粗腳慣了。”

  “您別激動,我自己來就好。”

  見他不情願地取出手劄,鳳歧指示。“翻開朱砂筆記那篇,對著所有人大聲地念出來。”

  都到這般田地了,還有更好的法子嗎?夙山牙一咬,全說了:“師叔,您大人有大量,咱們移駕大廳再談可好?其實……其實這本手劄,『夙』字輩的全看過了,師父他老人家做錯了事,是他一時糊塗,跟青玉門上下沒有關係啊……”

  鳳歧不聽其他廢話,直截了當地問:“所以說,你們決定犧牲傲梅?”

  “說犧牲是難聽了些,以小我成就大我,相信寒姑娘地下有知也會很高興的,她不是師父的義——唔……”夙山不能說話了,正確地說,他是快窒息了。

  鳳歧毫不留情地掐住他的脖子,僅以左手就限制住他的動作,面對前來救助的弟子更是一人一掌直接劈昏。

  他已經收斂力道了,否則以他常年劈練玄武黑岩,他們還有命嗎?

  “師叔,放了夙山師弟!”接獲通知趕到的夙劍,健步奔向鳳歧。

  “來得正好。『夙』字輩全數知情,全數……都打算犧牲傲梅,包括你,是不?”瞪視著默認的夙劍,以及他身後趕來的“夙”字輩弟子,怒不可遏的鳳歧指間愈收愈緊,轉眼夙山就要魂歸九重天——

  “師叔,得罪了!”夙劍來不及一揖,馬上出掌營救。

  眾弟子看得瞠目結舌,恰似五年前潛龍潭一幕重演,奇異的是,兩人似乎對招不下數百次,總能準確猜出對方下一刻動作。

  “打了三年,你一次也沒贏過我,這回,你也別想如願!”

  “那我不介意再跟您對招三年——在思齊洞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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