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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不是掌門?”鳳歧坐在稻草堆上仰視著夙劍。“掌門可以說不當就不當的嗎?好端端的,你哪根筋不對勁?你把位置傳給誰了?”

  他發現夙劍褪去掌門衣飾,手上提了個布袋,樣式好熟悉,彷佛是他放在別有洞天裡的那只。

  夙劍沒有回話,由懷裡拿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一見到外皮,鳳歧臉色沉了。

  “這是前天翻新師父書房,由地板暗櫃裡起出的手劄,裡面載的全是師父的私事。”他遞了出去,臉上淨是哀淒。

  鳳歧顫巍巍地接過,翻開夙劍特意注記的篇幅。

  昔日,吾年二十一學成下山,結識寒兄孤松夫婦,投緣而結為金蘭。三年後,兄嫂得一幼女傲梅,樣貌可愛,遂收為義女。

  與兄嫂相識十餘年,惺惺相惜,可歎吾對義嫂情愫暗種,難以除之。有日,酒過數巡,情欲難以平抑,誤淫義嫂遭兄長撞見,憂及本門嚴規,姦污婦女輕則開棍、重則去勢,憤而殺之滅口,以求永保美名,唯獨義女傲梅,久尋不至,迄今下落不明。

  鴻渡此生光明磊落,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唯丁寅年二月七日因酒氣鑄下大錯,愧見先師宗主。十年幽幽而過,愧疚深植吾心,無一日忘懷。自知罪孽深重,故盼義女傲梅現身一見,手刃鴻渡,吾此生罪孽必能痛快解脫。

  “光明磊落個屁!醜事一埋十年不說,還把手劄藏進地板的暗櫃內,希望傲梅給他一個解脫,他沒想過如果這本手劄不被發現,傲梅就得背著殺人兇手的罪名一輩子?!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他是這世上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鳳歧氣得把手劄摔在地上。如果這本手劄沒有單獨收放,如果它能早點出現,如果他仔細一點,先搜過鴻渡的房間跟書房——他明明有想到的!

  “啊——”鳳歧跪地長嘯,再多的如果也不能讓事情重來。

  “師叔,我錯怪你了。”夙劍深深一鞠躬,但他明白,這舉動並不能撫慰什麼,只是讓他的心裡好過一些。

  “你錯怪的是傲梅,不是我!你說,你打算什麼時候還傲梅清白?”

  夙劍搖搖頭。“我不會這麼做。”

  “為什麼?”鳳歧勃然質問,緊捉他的衣襟不放。“你為什麼不肯替傲梅洗刷冤屈?這是你身為掌門的職責啊!青玉門從上一代就對不起寒家人,難道你還要一直錯下去嗎?”

  “為了青玉門與師父的名譽,我不能——”

  “放屁!”鳳歧怒不可遏,兜頭就給夙劍結實的一拳。“什麼狗屁倒灶的名譽,照你這麼說,在青玉門的庇護之下,燒殺擄掠皆屬合理嗎?這是什麼名門正派?嚴以律人、寬以待己?他媽的,我當真對你失望透頂!”

  夙劍拭去嘴角血漬,青玉門的確虧欠寒傲梅太多,但他又能如何?

  “我為了贖罪,主動卸下掌門一職。而你的刑責,我盡力降至五年。你已在思齊洞待了兩年,算算只消再三年,你要走要留,青玉門都不會加以干涉。”這是他最後能做的事。

  最先發現手劄的人其實是夙山,一陣驚動之餘,“夙”字輩弟子全數知情,為了維護門派聲譽,半數弟子決定犧牲鳳歧與寒傲梅兩人,若不是他據理力爭,恐怕鳳歧還是難逃終生監禁的命運。

  得知真相後,他夜不安枕,良心深受譴責,隔日便以師債弟子償之為由辭退掌門大位,對外則稱當年追捕寒傲梅時,結識一名養蠶女子,過從甚密,責罰思過三年,免除掌門之位。

  夙劍歎了口氣,將布袋提到鳳歧面前,裡頭全是他從別有洞天取出的東西,包括寒傲梅的衣物、佩劍。幸好兩年前他並未將之銷毀,只取回師父的手劄而已。

  “明明錯不在我,也不在傲梅身上,憑什麼再囚禁我三年?!”鳳歧並未接過布袋,反而重重揮出一拳,力道之猛,帶起右邊鐵鍊上的勾釘砸向夙劍腦門。“危險——”

  鳳歧見他未有閃避之意,右手連忙卷回鐵鍊,為防萬一,再出腿將他踢倒。

  “你腦子有問題嗎?為什麼不閃?”這砸下去可是會出人命的!

  “這是我應該受的,不能閃。”夙劍直盯著他右手鏈條,震驚不已。“你竟然取出……”

  “你!你腦子裝糞石嗎?又臭又硬是怎樣!”鳳歧怒氣無處發洩,在思齊洞內跳上跳下,不時拉扯頭髮,又奔回夙劍面前。“我勸你快點把我放了,不然我立刻殺了你,你信不信?”

  “無妨,請師叔動手。”

  夙劍深深一揖,氣得鳳歧又是一陣長嘯。

  “媽的,青玉門全是一群瘋子!”

  算了,他本來也沒指望青玉門會提早放了他。鳳歧挫敗地嘖了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蹲回玄武黑岩前面,運氣劈石。

  “師叔——”

  “不要叫我!”現在聽到他的聲音就煩。

  “師叔,你是否……有個義母?”

  鳳歧驀然回首,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怎麼知道?為了逼我就範,你連我義母也拿出來要脅我嗎?”

  “不是的。”夙劍搖頭,由懷裡取出信箋,遞交給鳳歧。“今早,有人捎來這封信,我先看過了,不是什麼好消息。”

  不祥的預感立刻竄過鳳歧全身。他一把搶過,攤開信件快速閱畢,一雙鳳目頓時瞠如牛鈴。

  “不——這不可能,我娘不可能會死的,這是假的!”她明明還年輕,好端端的怎麼會病死?師尊留下的玄黃丹不是還有兩顆嗎?她怎麼沒服用?

  鳳歧始終無法相信,疼愛他的義母等不到他回去奉養了。

  “我要回銅安城去……夙劍,你快點把鐵鍊打開!快點!你是耳聾了嗎?”鳳歧抓緊夙劍衣襟。“我說,解、開、鐵、鏈!”

  “我知道你很難受,但是,我不能放你離開。再過三年,你要走要留,青玉門都不會加以阻止。”夙劍沉痛閉眼,軟聲勸退。“師叔,往事已矣,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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