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心 > 戲紅妝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還是世子懂我。”陸長興笑了笑,一點愧疚都沒有。

  連箭靶後方的位置都有臉租出去,他哪裡沒臉抽傭?

  “出來了,出來了!”另一名世子指著台下右方,一名身著紅色衣裝搭黑色短褙的女子,自信滿滿地仰起下顎,騎著紅馬步入場中。

  “這挑釁的意味真重。”

  誰都知道姨娘不能用正紅色,唐琳一身紅裝,是兼刺激人的吧?

  陸長興但笑不語,將目光定在右側,果然迎出一名颯爽佳人,面覆紗巾、頸環脖飾,左手駕著一匹額間一點白的棕馬,右手持弓背負箭筒,看起來精神奕奕。

  “不過是個歡場女子,面覆紗巾充作什麼樣子?不覺得可笑嗎?”唐琳嗤了一記,朗聲嘲諷。

  “請唐小姐莫要見怪,芙渠已是陸爺的人,沒有他的吩咐,面目不可示人。”沈清目不斜視,淡然回應,在外人眼中,她看起來更像出身良好的姑娘家。

  陸長興不由得笑了,這丫頭狠起來,講話可真傷人呐。

  “拿弓來。”他朝身後老僕道,目光不離台下淡然從容的沈清,迫不及待想看看她會拚出什麼成績來。

  拿到弓後,陸長興從臺上擺放的箭筒中,隨意抓出一支羽箭,緩步走至前方,帶著歉意向眾人朗道:“陸某已吩咐此事不許聲張,未料還是驚動了各位,不管最終勝負如何,還請各位莫要嚴格對待。”他轉對唐琳說:“唐小姐,你是客人,先後次序就由你決定,不知你意下如何?”

  唐琳神色沉了下來,可又說不出她不是客人的話。“不用浪費時間了,我先來吧,到時候她一箭出去,比試就可以結束了。”

  陸長興看了眼沈清,見她神色未變,只沖著他笑了一下。

  就這麼一下,陸長興似乎見到了她奪勝的可能,意味深長地回視她一眼,旁人看來,全是不容質疑的濃情密意。

  他架箭滿弓,咻地放出箭矢,如風似電地飛向試場最遠的箭靶。著靶後,在箭靶附近的民眾都為這箭的威力而微微顫抖,看著在紅心上抖動的羽箭,耳邊甚至迴響著嗡嗡的聲音。

  “比試開始!”陸長興揚手宣佈,台下一陣激烈掌聲。

  唐琳移開落在陸長興身上的迷戀目光,狠狠地瞪了沈清一眼,駕馬原地繞了兩圈之後,夾起馬腹直線疾奔,抽箭搭弓放矢,速度之快,不過幾個眨眼時間,獻給陸長興的掌聲還未停歇,五座箭靶的靶心上皆可見羽箭,其中一座還並列兩支。

  “如何?服不服氣?”唐琳策馬走到沈清身邊,得意地揚起下顎看她。

  “唐小姐好功夫,這就換芙渠讓唐小姐服氣一回。”沈清淺笑答,眼中無懼色。

  “哼,我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唐琳嗤笑一聲。雖然她贏了也無法將這女人趕出陸家,但琴棋書畫、烹飪女紅她都學得零零落落,會的不過是這門騎射,就算外界傳她欺負陸家姨娘她也認了,她就是欺負怎樣?

  沈清目光幽冷,拍了拍棕馬的脖子,行前又檢測了一回弓弦,不理臺上陸長興的殷殷目光,眼中只有這五座錯落不一的箭靶。

  “駕!”她突夾馬腹,棕馬賣力馳奔,疾風揚起她束起的髮絲,戴著皮制指套的素手挾起肩後為了辨識而塗上黃漆的羽箭,似乎沒有見她瞄準,一搭上弓就射了出去,眾人還在觀望第一靶的結果,第二支箭便已脫弓而出。

  “她射穿了唐琳的箭!”有民眾大叫,驚奇地看著唐琳被一分為二的箭矢,而此時,沈清已經射出第五支箭了。

  “滿靶!她也滿靶,而且靶靶射中唐琳的箭啊!”狩圍場爆出巨大的驚呼聲,看臺都有些抖動了。

  眾人激奮的情緒正在沸騰,沈清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拉著韁繩,將馬轉了個方向,往右側場邊奔去,守在右側的民眾突見有馬疾馳而來,嚇得紛紛走避,臺上的陸長興也為此坐直身軀,想看清楚沈清在搞什麼把戲。

  就見她忽然急彎,身子往地面貼近,宛如鴻鵠展翅一般,從場邊擱放的箭筒當中抽出一支箭矢,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之中,在馬背上站了起來,搭弓放箭,射穿了陸長興開場的那支箭矢。

  “太驚人了!”狩圍場的掌聲與驚呼聲如春雷,震起一林飛鳥。

  沈清緩緩垂下舉弓的手,氣息輕喘,一滴香汗沿鼻而下,有些後悔此番行徑。方才射箭的感覺太過美好,她仿佛回到了當年,還是那個不識愁滋味的小姑娘家,竟然一度忘形了,在這麼多人的面前挑戰他的權威與顏面。

  做都做了……她硬著頭皮望向看臺,與陸長興熱切的目光對上,冷不防地打了個寒顫,像被什麼難纏的東西盯上似的,這一瞬間居然動不了。

  陸長興坐在臺上,緊握把手,他掌心出了汗,有些癢,恨不得在她的肌膚上磨蹭,把這磨人的感覺消除掉。沒想到沈閣老一介儒生,居然能教出這麼厲害又耀眼的姑娘。

  在她策馬的當下,馬蹄也像踏在他的心上,俐落的身手像滿天飛櫻般絢麗,在他眼裡劃出一道旖旎,直到她射穿了他的箭,他體內被撐到極致的情感瞬間爆發,恨不得再要她百次、千次,證明如此亮眼的人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陸長興忍受不住內心萬蟻攀爬蝕咬,步下了看臺。他要近距離地看看沈清,他要抱抱她,離那麼遠,她跑了怎麼辦?得防,得鎖!

  唐琳見沈清一次又一次射穿她的箭,讓她面上無光已經十分惱怒,又看陸長興激賞的眼神始終膠著在那女人身上,甚至為了她走下看臺,嫉妒燒毀了她僅存不多的理智,她也駕馬沿著場邊奔馳,抽出放在一旁的箭矢,搭弓射向沈清。

  她不過是名歡場女子,憑什麼跟她爭!

  沈清雖然注意著陸長興的一舉一動,也沒有忽略箭矢破空而來的聲音,她側身躲避,原本瞄準她眉心的利箭劃過她的雲鬢,射下她覆面的紗巾,正當她想策馬回避時,唐琳射出了另一支箭,目標是她胯下的棕馬。

  她還來不及反應,眼見就要連人帶馬翻摔過去,此時棕馬突然失控,滿場狂奔,唐琳射出來的那箭不僅落了空,削了面子,最後還被捲進披風當中。

  而以披風卸勁、不讓利箭傷人的,就是步下看臺而來的陸長興。

  “輸不起便罷,居然還動手傷人?”陸長興高舉披風,冷冽地看著面色蒼白的唐琳。

  “天子腳下,蓄意傷人,現在人贓倶獲,懇請世子還給陸某一個公道。”

  方才冷箭射向沈清時,他生平頭一回感受到失去的恐懼,害怕沈清像隕星一樣,光芒劃過天際,就消失在無垠的黑暗之中。

  兩年前,他找不到沈清的屍身,還可以告訴自己她沒死,倘若今天她在他面前中箭落馬,傷在眉心,一箭一命,他該如何說服自己她還會再回來!

  “必不辜負陸大人所托。”秦王世子在朝中是有領職的,正好負責京防這塊,看到唐琳朝芙榘舉弓,心臟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來人,拿下唐九小姐。”

  “不——”唐琳奮力掙扎著,發束都淩亂了,最終還是被掖下馬,雙手反剪帶了下去,等候審判。

  沈清大難不死,安撫好受驚的棕馬後,主動回到陸長興身邊。雖然陸長興給她的感覺太過虛幻難測,終歸還是在緊要關頭救了她一命。

  她翻身下馬。“謝——”

  兩個字都來不及說完,人就被陸長興按入懷中,埋首在她脖間猛然吸氣,兩人之間密不可分,隨著他呼息而脹大的胸膛壓得她有點疼。

  “你沒事……快點告訴我你沒事……”陸長興撫著她的發,唇瓣貼著她險些受創的眉心與額鬢,不住地細語著。

  “我沒事。”沈清覺得他的反應有些過火,更讓她摸不透的是他的恐懼與擔憂不像裝出來的,他是真的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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