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心 > 戲紅妝 | 上頁 下頁


  “五天就有三尺落差。程名,你一天只測一回,是要如何應變?”陸長興放下蓋杯,手指輕叩,清脆的聲響宛如喪鐘。

  “分支端賴漕河調節,漕河則借渤河、厲江之勢,開閘門還得配合浪潮,倘若河水不足,還得借湖水、泉水,不是想開就能開的,你是我外祖父帶起來的人,還不知道河水連三降就得上報準備開閘嗎?分水河段位於南端,水供不及更要注意,我不是吩咐過你一日觀測三回嗎?連漕河都降了一尺水位了,我怎麼沒看到你上報開閘的文書?”

  “屬下知罪。”程名認錯下跪,身體撲簌簌地抖。

  “前年出了這麼大的事,你現在才知罪?”陸長興嗤笑了聲,兩指挾起杯蓋,繞著杯緣輕刮出聲,聽在旁人耳裡,卻是刮肉的疼。

  “知道你五日觀測一次,我就開始注意你了,留了話之後,我刻意不聞不問幾個月,就是想試試你,你果真如同我所想,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傢伙,分水河段疏通到現在風平浪靜,貨沒少、船沒翻,上頭又不聞不問,一天觀測三次水位自動降為一次,我看再過兩個月,就是三天觀測一次了吧!”

  “屬下不敢!”程名連忙磕頭,仍不忘為自己辯解。“是下邊的人告訴屬下春季水流平穩,一日觀察一次,夏至再增為三次即可。分水河段複航之後,漕運事務眾多,屬下為方便行事,一時糊塗就應下了,請幫主恕罪,屬下回去,必定一日觀測三次。”

  “我原不知你底下的人說話比我還有力,看來我這幫主在螺州一帶,只剩個空架子了。”陸長興笑了笑,眼底閃過一絲狠戾。“把記錄呈上來。”

  語聲方落,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便端著木託盤,從廳外走了進來,盤子上躺了兩本冊子。程名看不出是什麼冊子,但這名少年他認得,是他分舵下的苦力。

  陸長興接過冊子,隨手翻了翻,就扔給跪在下方的程名。“睜大你的狗眼,給我看清楚這是什麼東西。”

  程名撿起來一看,差點昏死過去,這是河段水位的記錄,可是怎麼會有兩本?

  “好奇嗎?”陸長興將茶水一飲而盡,命人再沏一杯來。

  “你已不得我信任,我又豈會相信你呈上來的東西沒造假?豐安是我安插到你身邊,測量河段水位的人,現在東西擺到你面前,我給你機會告訴我,為何兩本同時間的記錄,會有一尺以上的落差?為何你自正月過後的記錄,墨蹟顏色會趨近一樣?而且字跡越來越潦草?”

  這回不僅程名鐵青了一張臉,在場所有舵主的神色也接近死白。陸長興能在螺州分舵安排眼線,恐怕其他分舵也逃不出此等命運。

  “屬下……屬下……”程名解釋不出來,只能拚命磕頭。“幫主恕罪——”

  “要我恕罪,你是承認記錄造假了?”陸長興接過新沏好的茶水,以杯蓋意思意思地撥了杯中懸浮的茶葉,就擱上一旁的桌子。

  “你是我外祖父提拔起來的老人,我就算不信任你,也會給你機會爭取我的信任。機會我已經給你了,可惜你這頭養不熟的白眼狼,我是完全不敢用了。”

  “請幫主再給屬下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程名死命磕,地板都見紅了。

  陸長興不為所動。“人人搶著機會立功,我犯得著用你嗎?來人,把他拖下去,今天就卸了他螺州分舵主的職位,告他怠忽職守、草菅人命,螺州分舵一干人等全數拿下,送理刑司聽候發落,誰敢幫他說一句,我就成全你們兄弟之義,結伴一起走。”

  漕幫事務攸關重大,一個疏失,就可能丟了幾百條人命,朝廷甚至在刑部下建立了漕運理刑司,設置理刑主事,專門審理漕幫案件,一律從重量刑。

  幫裡人力從來沒有足夠過,能私下解決的,從不送理刑司,可見陸長興對此事絕無轉圜餘地。

  “幫主饒命,幫主饒命——”程名老淚縱橫,廳內無人敢幫忙說話,全部頭低低的,就怕成了陸長興遷怒的對象。

  “謝典遠。”陸長興喊了個名字,就見本人站了起來,什麼話都還沒說,兩腿撲通地就跪到地上,雙掌伏地,顫聲喊著幫主。他側頭笑了笑。“急什麼?我審你了嗎?還是你做了什麼虧心事,怕我這厲鬼找上門?”

  “小的不敢。”謙詞直接從屬下變成小的,可見謝典遠有多害怕。

  “泉人找得如何了?”陸長興撥了撥杯中茶葉,慢悠悠地問。

  湖水不足時,只能鑿井渠引地底水,故須多備一批掘井的人力,稱為泉人。

  “幫主饒命,泉人尚缺五千名。”謝典遠想起家中老小,語帶哭聲。

  “嗯,繼續招募,起來吧。”陸長興又點了幾名舵主起來,各自問了幾個問題,口頭訓斥有,但沒再把人拖下去。“你們手上有分支走黃船的,都給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現在連泉人都找不齊了,萬一河道淤積,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舵主全都給我卷起褲管挖泥去。”

  黃船所走的貨物全是當今聖上使用的物品,誰的東西都能誤,獨獨不能晚了皇帝的東西。

  “是!”各分舵舵主齊聲回應。

  “還有,你們要逞老大威風也別挑糧船,為了多貪幾兩通行費,扣著四、五天不給走,北方等著交卸糧食的碼頭各布了幾百名士兵沒事做,伙食費幫裡還出得起,就怕管糧的倉場侍郎等不及,一旦上報戶部,下回坐在這裡的,就不只我一人了。”他以指輕叩杯蓋,笑看滿臉尷尬的分舵主們。

  “國庫規定的四百萬石糧,連一半都收不齊,西北軍隊還在吃舊米,你們是有多貪呢?還是欺我年幼,以為我治不住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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