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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雲笈蹣跚的步伐逐漸遠去,在一室的靜默中,天涯開了口。

  「現下該怎麼辦?」在這種情況下,實在是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霓裳歎了口氣,「也只能恭迎天宮的主人了。」還能怎麼樣?面對現實啦。

  「什麼?」廳裡的人們聽了忙不迭站起身。

  「不然呢?天宮本就是他的。」她兩手叉著腰間:「難道你們要他成為咱們的敵人?你們是都沒瞧見紫荊王的下場嗎?」其實這個麗澤是不是來自帝國,這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只要有他在,她相信,神力高深莫測的他,必定能為他們擊退紫荊王,更或許,這位天孫能為他們這些神子奪回他們所失去的。

  也是這麼想的風破曉,縱然對鳳凰再有多不舍,也只能認清事實。

  「他也算有心了,至少他還事先派了鳳凰給咱們。」若是他沒派鳳凰來,說不定.天宮早被帝國給剷除了也說不定。

  並沒有去理會廳內人們討論著該如何決定的海角,只是靜默地站在窗邊,抬首看著遠方的天際。

  可這一回,他再也看不見有如鳳凰那般亮眼又溫和守護著他們的光芒,眼下他所見著的。只是漫布著重重密雲,放眼看去,天際,一片足以令人迷失去向的雪色迷蒙,無情的風雪,正大口大口地狂噬著大地。

  第二章

  他喜歡在起風時,聽沙丘上的細沙在風中婆娑舞動的聲音,沙沙的。就像是大地的低語。

  為了守住帝國西域防線,親率西域大軍來到帝國邊境外的阿爾泰,高站在沙丘上看著遠方已許久來歸的故鄉。

  風勢一吹,熾熱沙丘上的沙粒,彷佛一條條金色的絲綢,橫飛過沙漠的天際。

  嗅著空氣中熟悉的乾燥氣味,他倏然覺得,曾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了近三十年的過往。在他去了一趟中土後,彷佛已不再是他的過去,而他心中本就所存不多的眷戀,也已遭眼前的風沙給吹散,並且深深掩埋。

  又或許,是被浩瀚那一雙為他著想的跟眸給替代了。

  那雙眼,並不深邃,也不似神子們的多彩美麗,它們就只是一雙平凡無奇的眼眸,可在那其中,他卻看見了一種他從未曾想過、也不知自己也可以擁有的東西。

  憧憬。

  宮內深處,黑色廊簷外遍植的樹木,與地面上的青草,用翠眼的綠聯手佔據了天與地,放眼看去,盡是纏綿不斷的沁眼綠意,空氣中纏綿著盛夏的氣味,蟬聲響亮有韻.林中涼風一吹,似乎就擾醒了這片綠色的季節。

  林中深處,獨自坐在小亭中的浩瀚,在身後的腳步聲停止在亭外對,正在賞景的他,頭也不回地朝身後招招手。

  「遠道而來,累了吧?」

  沉穩的男音竄進阿爾泰的耳裡,他一語不發地站在亭外,仔細打量著眼前毫不防備就背對著他的男子。

  「來,歇歇。」等了一會後,乾脆主動起身款客的浩瀚,有耐心地再朝他招一回手,並邀他在身旁的石椅坐下。

  一步步走向他的阿爾泰,雙眼直盯著他臉上那副全無危機感,也無其他特別情緒的表情。在走至觸手即可及的距離時,他側首看著正順手為他倒一杯香茗的浩瀚。

  「身為帝國的皇帝,你不怕我是特地來要你的命?」

  「你想要嗎?」浩瀚頭也沒抬地問,淡淡的語調,就像在和他話家常似的。

  當浩瀚第三次揚手邀請他入座時,阿爾泰索性將手中天孫的兵器大刺剌地往桌上一擱,並坐至他的身旁,然後等著看他會有什麼反應。

  然而那件所有天宮神子都在尋找的稀世兵器,在浩瀚的眼中,魅力卻沒身旁遠道而來的客人來得大,他連瞧都懶得瞧它一眼,反而直接轉首看向阿爾泰,但就在他仔細瞧了一會後,他不禁歎口氣。

  「過去這十多年來,你替牧王做得已經夠多了。」浩瀚清澈的雙眼直直望進他的眼底,就像一把利刃,「朕問你,你可曾為自己做過些什麼?」

  全然毫無防備,就得面對那雙似要將自己靈魂最深處的東西,全都刨翻出來的眼眸,弼爾泰有一刻屏住了呼吸。

  好半天,忐忑不安的阿爾泰才揣測地問。

  「你知道些什麼?」

  「不多。」浩瀚輕聳著肩,語氣中帶了點憐惜,「朕只是瞧你這模樣,就像頭迷途羔羊似的。」

  想都沒想過的答案,令阿爾泰更是瞠大了眼訝異直瞪著他。

  「迷途?」

  浩瀚輕輕將茶水推至他的面前,看著茶水中他的倒影問。

  「你想走的路,已找著了嗎?」

  在那瞬間,阿爾泰突然有股想趕快離開此地的衝動,可他腦海裡盤旋著的盡是浩瀚的問話,眼裡也還映著方才那一份對他感到憐惜的目光,而他的雙腳,就只是靜貼在地面上,不肯聽從他的號令移動半分。

  過了很久,拚命叫自己沉住氣的阿爾泰,逞強地抬首答道。

  「未。」反正他這無聊的人生都已過了大半了,他想,未來的另一半人生,應也是同樣的無聊。

  浩瀚微微一笑,「那你可得好好找找了。」

  「為何?」

  「因人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唯有活出自己,才不枉走這人問一遭。」浩瀚說著說著,突然轉問向他,「告訴朕,你可曾真正為自己活過?」

  他被問得完全答不出話。

  其實,在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這麼問過自己,可這問題就像一道微不足道的傷口,痛過了後,一旦結了痂,也就無人再去理會它。

  因此他從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想,到底什麼才叫為自己活過?一直以來,他有的,不就只是空白而已嗎?

  他記不起他是何時被牧王收為義子的,在過往的那些記憶裡,充斥著的,全是義兄牧瑞遲對他的嫉妒與防備、牧王深深的倚賴。百姓對他能讓九原國更昌盛一點的期待……

  其實在那些年裡,有很多事,在他人眼裡看來難之又難,但到了他手中,卻又再簡單不過。很快的,他發現自己異于常人的地方,武藝、治國、經商,他無所不能,只要他想要,他便能輕易地得到所要的束西,甚至,完全不需努力。

  他曾懷疑過,他不是凡人。

  然而在與封誥和廉貞相逢之後,他也證實了他的猜測。

  無論他是凡人或是神人,他究竟有沒有為自己真正的活過?或是認真的去追求過什麼束西?可在他的記憶裡,似乎……從不曾有過。

  當他眼看著同樣也是女媧,卻對地藏充滿仇恨的封誥,努力的用雙腳走遍大江南北,做著各式各樣的職業,去體驗百年前在他當神人時無法體會的那些時,他有點羡慕。當他看著永遠都活在罪疚裡的廉貞,四處飄泊、尋不著一個落腳之處,又無法擺脫身上被詛咒的痛苦時,他也有點羡慕,因廉貞至少還知道,什麼是恨,和什麼是苦。

  他無苦無樂,也無愛恨,他就像個上天賜予了太多能力的孩子,可是上天卻不顧這孩子的意願,無論他要與不要,硬是將那些塞給了他,然後令他的人生,變成了一片空白。

  無人會明瞭,空白的人生,日子有多難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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