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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自她及笄的那一年起,他就常以這種眼神瞧著她。一開始,她有些不明就裡,只覺得他的眼神好明亮,像團火炬,彷佛真能吸引夜裡的飛蛾般。但漸漸地,她在他的眼中瞧清了一些他沒有說出口的脈絡,在他眼中,她清清楚楚地瞧見了赤裸裸的欲望,與那份觸動她心弦的渴盼。

  會知道這些,是因她從不回避他的眼眸,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坦然地直視若他的眼眸,所以她知道,她的身影是如何倒映在他的眼中,而他倆,又是如何在無言中將彼此束縛在彼此的眼眶中。

  帶點絲絲的羞澀,交纏不清的情意,像是春日初初長成的花兒,正要綻放吐蕊,隱隱帶著不為人知的幽香,就要恣意盛放。

  他的每一個眼神、她回首凝視他的每一個目光,皆成了他倆無聲的言語,即使只是偶爾的一個目光交會,他們便會纏繞多時,任誰都不想輕易放開彼此,也都不想離開這種溫暖又帶有無限期待的暖昧。

  燃燒正熾的春情。令人奮不顧身的想往下跳,但她那身為坎天宮總管的父親卻在發現這點後,以懸崖勒馬的口吻這麼告訴她,做人,要知命。

  她不過只是他的女官而已,而他,卻是將來帝國的皇帝。

  只是他倆卻從未聽進耳,而他們,也從未在乎過彼此的身分。

  天差地別又如何?盲目的青春與心底的微熱,令人像是擁有著揮霍不盡的籌碼,讓人總有股不顧一切的勇氣。那種說不出口的相互傾慕、相互依戀的感覺,甜蜜得就像是初春的百花釀,初嘗入口即醉心得深深沉淪,即使,浩瀚的父皇已為他許了個未婚妻,而她也知道,他早晚都將迎娶一個可以安定帝國的女人入門也一樣。

  這一切發生在暗地裡的情事,身為未來皇后的無瑕,並不知道,但聰穎心細,總是愛膩在無瑕身邊的無邪,卻在無意中發現了這點。

  雖然無邪很明白,浩瀚是為了帝國利益與安定,所以才奉命要娶她的親姊,而身為表哥的他,自小到大就只是把她們當成是他的親人看待而已,她很明白,浩瀚從來就無心在無瑕的身上,他只當她們是他的妹子般地疼愛。

  站在遠處,冷眼看著浩瀚與晴諺彼此相視的模樣,無邪像是發現了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般,為免不傷無瑕的心,她只能緊閉著唇,裝作什麼都沒看到,暗自將所知的一切放至心底。但回想起這麼多年來浩瀚待她們的好,這令她又有點想成全他,可她,卻又不能這麼做,只因她也知道,無瑕將心放在浩瀚的身上有多深有多重。

  起風了,湖面的垂柳在水面的陽光映照下,搖曳成一片刺目的綠,南風吹過無邪的長髮,烏絲掩過她的眼簾,令她沒有看清橋上突然踱向浩瀚的臨淵,是如何不小心絆到了腳下過長的衣袍。

  隨著一陣落水的聲響,滂沱的水花在湖面濺起,下一刻,浩瀚已不在橋上,在無邪發現這一點時,晴諺已快步沖上橋面,才欲往下跳去救浩瀚時,動作快她一步的無瑕已先行跳入湖中,試著想救起那個從未習過游水的浩瀚。

  湖水極深,湖中蔓生的水草就像是噬人的女妖,在獵物入網後,一下子就緊緊纏住了水中的兩人,眼見浩瀚一下水就再無冒出水面,而無瑕也在沒入水中後就不見身影,無邪驚恐的尖叫聲當下劃破夏日寧靜的午後。

  尖叫聲未落,晴諺脫去了礙事的官服躍至水中,她先潛入水中一手提起浩瀚的衣領,勉強讓他的頭浮出水面.接著她吃力地再將被水草纏住的無瑕也給拉出水面,只是,水底水草的數量超出她的想像,令她無法同時拉起他們兩人,只能勉強讓他們三人的面部浮於水面之上。

  就在睛諺力氣即將用盡時,看出她已快至極限的無瑕,邊嗆咳著邊對她說。

  「先救他……」「但——」晴諺猶豫不決地看著她,再回頭看向那個又要沉下去的浩瀚。

  「先救他。」仗著自己尚諳水性,無瑕說完便撥開她救援的手。

  也知道再這樣耗下去,只會兩人都救不成,於是在無瑕一掙開她的手後,晴諺隨即伸手抽出腰際的佩刀潛至水底下,割斷纏繞浩瀚雙腳的水草,再使勁將浩瀚托出水面,只是在她浮出水面回頭來時,她卻再也沒見著無瑕的臉龐。

  就在這時,聞訊趕來的坎天宮總管夫婦,也迅速自橋上跳下救人,晴諺才想出聲警告父母水中的水草太過密雜,不可像她一般莽撞下水救人,但救主為上的他倆,卻顧不得一切,奮不顧身地飛快就跳入水中。猶在水中的睛諺,在他倆落水後,只來得及見著他們拚命想救主上的臉龐一眼,緊接著,他倆便雙雙潛入水中,一人在找著浩瀚後托著他想往岸邊遊,一人則是不放棄地去救已沉入水底的無瑕。

  腰間一陣令人窒息的緊縮感,令在水中載浮載沉的晴諺這才發覺到,自己亦受困於水草的綁縛中。她花了好一番力氣才切斷纏繞在身上的水草,一重獲自由,她原是想立即朝浩瀚的方向遊去的,只是,她卻突然覺得身後安靜得有些可怕。

  回首望去,趕去救無瑕的娘親已與無瑕一般不見蹤影,水面上甚至連點掙扎的漣漪也沒有,龐大的恐懼感,措手不及地攫住了她,她拚命往日遊,卻在這時發現,在另一邊的水面上,亦失去了該有的聲響。

  她緊張地回過頭,赫然發現,整座湖面上,僅僅只剩她一人而已。

  該救哪一邊?

  是該往前遊,還是回過頭去?

  是先救父還是先救母?先救浩瀚還是先救無瑕?

  在這人生頭一回猶豫的瞬間,腦中充滿昏亂的晴諺無法當機立斷地作出決定,直到落水的聲音再次傳入她的耳底,當她眼睜睜的看著慢一步趕到的日月二相,很快地在水中找著了浩瀚,並施以輕功迅速將他帶至岸上,她這才像是惡夢初醒般地回過神,慌忙地在水中搜尋著無瑕的身影。

  當她終於找著了沉入水中過久的無瑕,並在月相的協助下將無瑕帶至岸上時,無瑕已失去了氣息。發上水珠仍成串落下的晴諺,恐慌地壓按著無瑕的胸口,試著想挽回無瑕寶貴的生命,可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逝去,那遠走的希望亦離她愈來愈遠,這令急忙趕來蹲在一旁的無邪,終於忍不住放聲哭出來。

  聆聽著無邪的哭聲,晴諺止不住渾身的顫抖,在她指尖下的無瑕,此刻,身子摸起來就像湖水一般冰涼,她動也不動,緊閉的雙眼亦不再張開。晴諺怔然地看著無瑕一會,接著她聽見了身後在日相拍撫下,浩瀚那一聲聲傳來的辛苦嗆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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