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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只會害人。」坐在湖邊的她,白暫的小腳輕輕踏入水中,在湖面上漾出一圈圈的漣漪。

  「就是要你害人。」其中一個城主拍著胸膛站至她面前,「你只要對付人子就成了。」

  她搖搖頭,「我不想離開這。」她一向就搞下清楚神子和人子在做什麼,且在這裡的日子過得很平靜,她並不想擾亂她的生活。

  一道低沉的男音在她身後響起,「你是個神人,你有責任幫助你的子民。」

  「我只是混血的神人,且我也幫不了人。」她回頭看了看那名目光炯炯的老人一眼,依舊無動於衷。

  「你辦得到的。」老人朝兩旁彈彈指,登時兩名年輕的男子自他身後竄出,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漣漪,再飛快地將她拖離湖邊關進準備好的車籠裡。

  「這是做什麼?」滿臉不悅的她,握著欄杆問。

  「只要你把事辦成了,我們自會放你定。」老人站在車邊說著,說完揚起一掌拍拍車頂,等待已久的馬車,立即揚蹄朝京城而去。

  照那些神子的說法,只要人子再次相信神恩,那麼神子就可以繼續統治大地,而總是自居為奴的人子們,也不會再有反抗的傻念頭,人子將會全心全意侍奉神子,一如千百年來。

  他們是這麼說的。

  晴日下,生長在護城河兩旁的柳與櫻,花朵盡落,白與粉的花瓣淹沒了整條護城河,素來熱鬧的京城,街上再不見來往行人,但在醫館外面,則是大排長龍,站在街上的漣漪,無言地看著每一張臉,都是苦都是病,都是她釋放出的瘟疫一手造成的。

  聆聽著他們痛苦的呻吟聲,看著他們焦心含淚的臉龐,漣漪很後侮,她不知自己被捲入了什麼,但她知道,她做了一件錯事,因此她急於收回已布的神法,在這時,一具熟悉的影子來到她的面前,一腳踩過掉在地上的一朵金色花兒。

  她緩緩抬起頭,不明白地看著老人眼中既得意又恐懼的眼神,當更多腳步出現在她四周時,她怔看著圍上來的人子們,人人拿刀荷槍,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對她的深惡痛絕。

  「我只是照你們的話去做……」她轉過身子,茫然地看著押她來這的老人。

  已達成目的後,老人不語,也無意開口替她解釋什麼,當漣漪再次被關進籠子裡時,她才發覺,自己做了棋子,成了老人手中的一枚棋,老人不過是用她來製造災害,在人子的請托中,再由老人來解決災害,以鞏固神子在人子心目中的地位與權力。

  殺人的、救人的,都是同一人.在他們眼中,她不過是柄屠刀。

  車況顛簸的囚車上路了,聽說它將開往海道,所有犯過錯的罪神或是混血神人,都集中被送王海道的小島上與世隔離,換言之,海道不僅是最熱鬧富裕的一座海洋,它還是三道中用來囚禁罪神的地方。眼看著身後的中土漸漸遠離,坐在車裡的她一直在想,她終於有機會見到那座美麗的迷海了,但卻不是在她所願的情況下。

  雖害眾人,但不殺一人,捫心自問,她實現了神子的願望,讓他們得到他們所想要的,但她換來的,卻是一輩子的囚禁,就連後悔的餘地都沒有。在人子們憎恨她的眼神中,她知道,她在中上是待不下去了,只是,海道似乎也沒有她容身的地方。

  囚禁她的小島叫風陵。

  小島並不大,島上植滿了某種不知名的金色花兒。聽人說,迷海的風只吹到這就停止,是海風的最終歸處與陵墓,因此這兒叫風陵。

  那一日,當下放她的小船離開這座小島時,她清澈的眼眸黯淡了下來,流淌在身體裡的血液,逐漸變得與海水一樣冰冷,連她自己都以為,此後,這世上再沒什麼可令她後悔。

  方來到島上時,日子就像是夾著海砂的米飯,即使在口中嚼碎了,依舊是細細碎碎的痛苦,難以下嚥。

  她原以為,自己永不可能會適應這座荒棄在大海中的小島,可她終究低估了歲月,一旦時間久了,那些她曾留在岸上的過往,都如同海面的細浪,變淡變無痕,再如何回首過去追責究任,並不能改變已成的事實,到頭來,究竟是被騙還是被利用,也已經不再重要。

  她漸漸遺忘了故鄉的山林、河川與湖泊,那一片綠色的想像,取而代之的,是夕陽下晶燦朵朵的浪花,和藍得似乎只要抬手一摸,就可碰觸到的藍天。

  海風灌進她的衣袍裡,髮絲自由地在空中飛揚,鼓漲的兩袖像一雙翅膀,仿佛只要張開雙臂就可以在這座迷海裡飛翔。她試著把仇恨留在她再也回不去的岸上、留給神子與人子,再把自己留給海洋,不知不覺間,中土的回憶漸漸走遠了,海潮的味道填蓋了她的日夜,後來她發覺,只要把日子過慣了,也就不再覺得那麼苦澀難以吞咽。

  直到他來到這座島上。

  粗糙的大掌滑過她的腰際,停在她赤裸的背後將她按向自己,比火焰還溫暖的體溫再次追上來覆蓋住她,令她忘記了迷海的冬夜裡的寒冷,強烈的海風在窗外呼嘯,島上的花兒在風中搖曳亂舞,那座總是燈火輝煌的島嶼,則在黑暗的海洋裡燦燦生輝。

  居住著海皇的移動宮殿狼城,在她被囚在風陵數年後,漂移王在迷海裡算是偏遠的風陵一帶,沒有人知道海皇為何會離開三島,也許海皇只是想換個地點居住,也可能是海皇厭倦了總是圍繞在他身邊的神人與神子。以往與他們這些罪神毫無交集的海皇,如今就近居於他們的近處,只要推開窗,她即可看見那座本是遙不可及的狼城宮殿,白色的宮牆與金色的塔尖,教人看過一眼,就捨不得再移開眼。

  在沒有月亮的晚上,海皇會來到這座島上,他從不曾在白日裡來,她也總覺得,自己就像是他見不得人的黑夜。

  灼熱的唇瓣與濕潤的舌尖阻斷了她的意識,迷離的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她卻覺得他那雙湛藍的眼眸,即使是在這樣的黑暗裡,也依舊閃爍如晴空下的藍色迷海,並沒有因夜幕的緣故而漏看了半分。

  她像是一本被打開的書,一頁頁遭他翻開閱過,用他的眼、他的唇、他的指尖。急促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頰上,她閉著眼將自己投人其中,攀上他肩後的十指深深陷人他的肌肉裡,自她上方傳來的嘶啞喘息,和低沉呻吟,遠比卷蝕浪濤的漩渦還教人炫惑,他的聲音糾纏著她,就像他倆纏繞在一塊的黑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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