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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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噴射出的血液飛至他的面頰上,溫熱熱的。他怔看著遭一刀穿透胸口的父王緩緩跪下,兩手緊握著刀身不讓敵軍抽刀而出,再向背後的他下毒手,那時的他叫不出聲,也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與敵軍僵持不下的父王,一直苦苦撐持著,直到其他的旗主趕來救援時木放手鬆開刀子,身軀跟著朝後倒下,就這麼重重倒在他身上。 他顫抖地以雙手壓住父王開了個窟窿的胸口,任父王不斷流出的鮮血染濕了他一身,在父王力竭斷斷續續地喘著氣時,父王顫抖著手奮力按著他的頸後壓下他,以懇求的目光對他說出了那句影響他一生的話。 自此,黃泉國被交付至他的手上,即使那一年,他僅有十歲。 站在花詠房門外的馬秋堂,反反覆覆地想著父王與花詠的背影,當年,他父王也是用同樣的背影來守護他,不同的是,父王因以性命做了交換的代價,而花詠,則是在與死神搏鬥了一天一夜後,借太醫之手僥倖地走了回來。 當跪在大漠裡的花詠說,她想和她的親人們在一起時,他仿佛看見了從前的那個自己。 當年的他也曾想過,就這麼隨著已逝的親人們一塊走,而不是孤獨地被留下,只是,為了黃泉國的百姓,他不能自私的那麼做,反在他沾滿父王鮮血的雙手中,已被賦予了一個無可拒絕的責任,而在每個得知父王是因他而死後的人眼中,他也被賦予了一個新的身分。 替身。 他得代替父王為黃泉國活下去。 無人知道,替另一個人活下去是很辛苦的,為此,他拋棄了他原本的人生,走上另一人未走完的道路,在這條路上,他被迫成為別人的影子,卻又找不到任何拒絕它的隻字片語,自那時起他就一直這麼告訴自己,他絕不再讓任何人為他犧牲,也不絕再讓這種憾事再發生一回。 可花詠,卻在他眼前上演了一回他永遠也無法彌補的心痛。 在房裡的太醫打開門向他稟告,花詠已無大礙同時也已清醒,站在門外的馬秋堂猶豫了一會,直到所有人都離開房間時,他才雙足重若千斤地步入她的房內,去看看那個不但挑起他的記憶,更讓他心亂得難以控制的救命恩人。 躺在榻上的花詠,蒼白著一張臉,側首看他在走近她後,就這麼一直瞧著她不說話。 「為什麼?」看著她為他所受的傷,他只想問這一句。 「我的職責就是守護你,無論代價……」她虛弱地解釋,一點都不感到後悔。「這就是我自封印中醒來的理由。」 他當下惱怒地斂緊眉心,「這又是女媧的命令?」 「殿下曾說過,冥斧的新主,終有一日會成為地藏的榮耀。」花詠坦白地告訴他那些關於對他的期待。 她這話一入耳,隨即壓垮了那些長年來累積在他心頭上的負荷,令他再也不能忍,亦不能再多受一分。 他緊握著拳,顫抖地問:「你究竟想在我身上找什麼?」 被他異樣的神態怔住的花詠,這才發現他正處於盛怒之下。 「我是馬秋堂,不是女媧。」他忍不住大聲地要她弄清楚,「我不是女媧的替身,別繼續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 沉默瞬間成了他倆之間唯一的語言,花詠茫然地看著他那雙受傷的眸子,從沒想過她奉命所做的一切,對他而言,竟是一種他必須忍耐的傷害,而她也不知,她是否真在他的身上找著女媧的影子。 「聽見沒有?」 「聽見了……」她喃聲應著。 來得急的心火散去後,馬秋堂努力平定下激越的氣息,在知道自己結實的把她嚇壞後,他忍不住伸出手在地面頰上撫了撫,像是想道歉,又像是想安慰她般,可他也知道,他收不回已說過的話,就如同那些已發生的往事,再沒人能夠回到從前。 半晌,他克制地收回手,轉過身對她吩咐。 「在得到我的允許前,不許離開寢宮一步。」 被禁足在宮中養傷,也有月餘的時間了,這段期間內,她從沒見馬秋堂來看過她、一回。 不想見花詠消沉的藥王,在這日找來了崇拜她的幹竺,與一票常和她混在一起的宮人,大剌剌地在她的房裡開辦起聚會,搬進一大堆讓馬秋堂知道後會皺眉頭的美酒,在地上鋪了毯子,將她拉坐在其中聽他們聊天說笑。 分不到半盅酒,只分到一碗比往常更大碗的湯藥,已經喝藥喝到怕的花詠,不語地看著這些口口聲聲稱她是恩人的男人,就這麼在她面前美酒一口喝過一口。 陪他們聽了好一會,心思始終不在他們話題裡的花詠,不時望向門口,很希望能在那見著馬秋堂的身影,她一直都很在意那日他說過的話,與他不再來看她的原由。 「你有心事?」藥王在她看著房門發呆時,這才發現這陣子來,她似乎一直是這種心事重重的模樣。 她低垂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王上……生氣了。」 藥王與身旁的幹竺對看了一眼,接著兩人莫可奈何地再急飲一大盅。 「他只是好面子。」過了很久後,滿口酒氣的藥王才告訴她真相。 總覺得不只是這樣的花詠,不認同地向他搖首,還是忘不了那日馬秋堂眼中的失望與盛怒。 「記不記得我說過他在十歲前怕黑?」覺得是時候告訴她的藥王,搖著酒壺問:「想知道他後來是怎不怕黑的嗎?」 她點點頭,「想。」 「是環境和我們逼得他不得不怕黑的。」他緩緩道出當年每個在馬秋堂身邊的人,所一同犯下的過錯。 「逼?」 藥王在更進一盅酒後,閉上眼在心底翻箱倒櫃,翻找出小心珍藏的記憶,那段,眾人皆已遺忘的記憶。 「小時候,在他上頭還有個王兄,他是個只愛讀書的二王子,我還記得他年紀小小就寫得一手大人也比不上的好字,除了寫字,他更擅長畫些讓人讚歎不已的好畫。原本他是打算,長大後做個文臣輔佐他的兄長,只是,他的計劃與人生,卻因一場戰爭而徹底改變了。」 「然後呢?」花詠在他停頓許久,且似沒打算再說下去時心急地問。 幹竺見他無意要說,遂代為接口,「又上十歲那年,帝國六器將軍中的赤璋將軍,與黃泉國鄰國的秋冉國合作,聯手大舉進擊泉國,意圖將黃泉國納為秋冉國的領地,在那場戰爭中,王上的父兄相繼戰死,而王后也在戰後被擄去秋冉國做為人質,不過兩年的時間,王后就病逝在秋冉國。」 花詠的腦際像是一下子被掏空,無法反應地怔坐在原地。 「他就是因此而當上國王的。」藥王苦澀地笑著,「他沒有任何準備,也沒得選擇,只因他是我黃泉國僅存的王家正統血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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