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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她也有累的時候,也有迷失的時候。

  可她相信在這之後,她還是可以重新站起的,可以的,因為她向來就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她從不是個輕易就服輸的人。

  「你想哭嗎?」石中玉看著她那雙愈喝卻愈清醒的黑眸。

  愛染堅定地盤首,「不想。」

  隱隱的笑意,出現在石中玉的唇邊,他脫去鞋襪,也學她把兩腳放進池子裡,冰涼的泉水浸潤著他,一股涼意透至他的心梢時,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何她在看遍也看慣豐邑的這些後,還可以在失望之餘命自己冷靜,並在人前抬起頭,繼續捍衛她的國家。

  水波緩緩蕩漾,他的腳趾在水中與她的相逢,他攬住她的肩,與她一同看著眼前光影瀲淺的池子。

  「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什麼?」

  愛染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淡淡地對他這麼說。

  「陪我,只要像這樣陪著我就好。」

  一朵潔白的花兒亭亭落下,在水面上泛起了一圈漣漪,愛染看著水面上兩人相偎的倒影,緩緩遭那朵花兒模糊了。

  第八章

  在這座處於沉睡的國度中,仍是有些清醒的人。

  乍聞愛染回國的消息後,一直在等待著她歸來的人很快就找上她,來者是她一位好友織繪的未婚夫婿,特意進宮請她去見織繪一面。

  沉重的腳步停留在好友的家門前,愛染不太願意想像,已吸食了木黎散多年的好友,現下的情況究竟是如何,但在織繪未婚夫的堅持下,她只好抱著一顆忐忑的心進去裡頭面對現實。

  「愛染……」躺在房中的織繪,一見到她,喜不自勝地朝她招手。

  愛染猛然倒抽口氣,幾乎認不出跟前這個眼窩深深凹陷,肌膚蒼白到透出青色血脈,面容像是急速老化了二十多歲的女人,就是自小與她一塊長大的手帕交,她離國才短短幾年,怎麼這個好友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站在她身後的男子故意出聲咳了咳,愛染勉強定下心神,走至榻旁坐下,試圖擠出微笑給這個一直在等她回來的好友。

  「你寫給我的信,我都好好的存著呢。」在未婚夫的扶持下,織繪半坐在榻上,笑指著小桌上一隻錦盒。

  「嗯。」愛染點點頭,不知怎麼地,聆聽著織繪那沙啞如老婦的聲音,她就是難以抑止那股強烈湧上的鼻酸。

  「你在信上說過的那顆石頭……」織繪邊看向外頭邊好奇地問:「他跟你一道回來了?」

  「是他把我拖回來的。」愛染試著不要把目光直接與她相接,壓下那股想哭泣的衝動。

  她歪著頭問:「他該知道的都已知道了?」

  「回來這後,就什麼都瞞不了他了,就算我不說,他用看的也明白。」還能怎麼瞞?一踏進國門,就什麼都瞞不了。

  「他嫌棄你了?」織繪好不擔心地問,就怕石中玉也跟其他中土的人一樣。

  「沒有。」愛染微笑地拍拍她的手讓她安心,「他說他會陪在我身邊的。」要是石中玉真這麼簡單就放棄她的話,他早該奪門逃出這個國家,而不是待在她的宮裡乖乖等她。

  「那就好……」她安心地籲了口氣後,又想起一事,「對了,你已經把心底的話告訴他了嗎?」

  愛染不自在地別過眼,不太想在她的面前承認。

  「以前,我像你一樣,有些話,總認為說出口就是一生一世,就是因為太珍重,所以才一直不敢輕易說出口。」相當明白她個性的織繪,邊說邊撫著未婚夫的手,「別人都問我,不說出來,對方怎會知道?我想了很久,後來我才明白,日子天天在過,人也是一直在改變,每個人,每天都可以有很認真的一生一世。」

  愛染抬起頭,看著他倆相依扶持的模樣,哽住聲的她,難過地看著已經因木黎散落到這種地步的好友,到這時都還在為她擔心。

  「你的性子就是這樣,某方面很大膽,可某方面卻又膽小得很。」織繪殷殷地問:「告訴我,你有認真的把你的一生一世,告訴那個你必須讓他知道的人了嗎?」

  知道她想勸什麼的愛染,哽咽地說著:「我會告訴他的,我會的。」

  「千萬別像我一樣,在快錯過前才後悔,可卻已來不及甩脫掉這一身的遺憾……」她顫抖地伸出藏在衣袖裡的雙手,「愛染,你看看我,看看我成了什麼樣…」

  愛染心疼地看著以往豐潤的一雙手,如今瘦骨晚崎得有若風中枯枝不斷顫抖,她緊握住那雙太過冰冷的手,急速的抽氣與她細碎的泣音交織在一起。

  「愛染。我不想這麼早就死,我還不想死……」織繪張大了眼,眼中佈滿了懊悔的淚光。

  「我會想法子幫你戒癮的。」愛染沉聲地表示,堅定的語氣像是下了什麼決定般。

  「救我,你要救我……」再也藏不住悸怕的織繪,下一刻哭倒在她懷中,兩手緊攀著她怎麼也不肯放開。

  「會的。」愛染輕拍著她,「我會的。」

  像是拂開了多年來始終罩在面龐上的黑紗般,在這日,愛染突然看清了眼前急需她去改變的一切,以往她總是找不到的信心或是大刀聞斧的決心,在那一雙太過瘦弱卻握緊她的小手中,全都緩緩流至她的身上。

  每個人都有這個陋習,她就和其他人一樣,當所預期的事情難以達成時,就會找一些藉口,好去說服自己辦不到,這樣一來就不需去做、去面對失敗了,其實要承認做不到是很簡單的一件事,而去做過後才說做不到,這才是真正困難的一件事。

  這些年來,她就像個還沒上戰場,就直接喊輸的土兵一樣,一開始就認定她無法救回她所有的親友與國家,直接選擇了逃避,從某方面來看,她早就已經輸了,於是豐邑愈陷愈深,她愈逃愈遠,兩處地方停滯了兩種傷心,而在這兩個地方,都躲藏了受了傷的人。她明明就是個會治療他人的巫女兼藥師,為什麼她就是一直不肯治治自己?

  她不該是這麼軟弱的,更不該不戰而敗。

  甫踏出織繪家的大門,愛染迎面就見著了等在外頭的石中玉,在夕照下,金黃色的光影在他的身上染了色,看起來像是一盞為她等候的燈,一股暖意頓時湧上她的心頭,她迫不及待地走向他,走向這盞為她溫暖和明亮的燈。

  「你怎知道我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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