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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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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皇甫遲走上前拉開她握劍的手,在觸碰到她時,他才發現她把劍攥握得死緊怎麼也放不開,而她的身子也一直都緊緊地繃著。 她看著皇甫遲慢條斯理的將她手指一根根自劍柄上剝下來,把那柄染血的劍遠遠扔至一旁,再毫無顧忌地動手脫了她那身早染紅的外衣外裙,脫下自個兒身上一襲乾淨的銀袍替她穿上,然後把她冰涼的小手包握進他的掌心中。 「沒事的,我很快就會習慣。」她低聲說著,也不知是說給他或是自己聽的。 皇甫遲不發一語地把她小小的身子摟進懷裡,她似嚇了一跳,一雙水眸睜得大大的,卻也沒有掙開他的懷抱,反而在片刻過後深深地倚向他,緊扯住他背後的衣衫不肯放手。 看了看四下的狼藉,皇甫遲先是為整座山都設下結界,防止再有人來找她的麻煩,接著他攔腰將她抱起,帶她離開這四處都是刺鼻血味的山頂。 待在他懷中的紀非很安靜,只是一直微微地顫抖著,帶著她來到山腰的林子裡將她放下來後,皇甫遲看著懷中的她,不知怎地,他覺得心頭堵得厲害,卻怎麼也沒法形容這種感覺。 他摟緊她,「我不懂……」 「不懂什麼?」 「現下我的感覺。」他抬起頭,以指撫過她頰上的傷,「這感覺是什麼?」 他的指尖,在走過她的面頰時留下一行灼燙的熱意,她伸手摸了摸,發覺原本的傷口在他的法力治療下已癒合收口,凝望著他那雙帶著迷茫的眼眸,她想了想,覺得這個總是淡漠處世的修羅似是有點變了。 「是不是覺得我有些可憐?」 「嗯。」 「是不是覺得……不想讓我經歷這些?」她遲疑地拖著音調。 「這是什麼?」 「心疼。」 皇甫遲瞠大了眼,「為何我會心疼?」 「因你喜歡我吧。」她的眼中泛著淡淡的歡喜。 「喜歡?」他一臉錯愕,總覺得她在說件就算山無棱、天地合也不可能會發生之事。 紀非在他又開始歪著頭時,扶正他的臉龐問。 「你喜不喜歡天上的浮雲?」據對他的觀察,他閑來無事時最愛待在屋頂上盯著天上的雲瞧。 「喜歡。」 「喜不喜歡春姨的烈酒?」記得每回過年,他都會把每個酒罈給喝空見底,然後叫春嬤嬤明年要再多釀一些。 「喜歡。」 「那喜不喜歡我?」 他答得很順當,「喜歡。」 「瞧,這就是喜歡了。」她緩緩漾出笑,笑得真心實意,笑得純粹。 皇甫遲不明白她在經歷過方才之事後怎還笑得出來,但不可否認的是,眼前的笑,的確是他自來到了人間以後,所見過最美的笑意。 紀非不舍地看著他這副表情,「記住我這時的笑臉吧,或許往後我就再也沒法這麼笑了。」 他心房一緊,「為何?」 「將來,我將會殺更多更多的人,我的雙手不只會染上血腥而已,我會變得殘忍,我還會變得麻木,我將再也不能這麼溫柔了。」 不是不會,而是不能? 既然那麼不喜歡她的身份,以及那些早就被安排好的未來,她為什麼不逃開呢?難道說人間的親情比起自個兒還要重要?她將她自身置於何地? 「皇甫。」紀非一手揪著他的衣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身子開始大大地顫抖。 「嗯?」 她眼中盈滿了淚水,「我難受……」 皇甫遲將她攪進懷裡,聆聽著她埋在他胸口的嗚咽。 這時的她,感覺就像個女孩了,會害怕、會因殺了人而不知所措,她不必再勉強自個兒冷靜面對那些殘忍的現實,她不必那麼快就提早長大,一心強迫自個兒成為所有人的期望,她可以不堅強的,她也能就這麼待在他懷中放心的流淚。 「可以不放開我嗎?」許久之後,當哭聲歇了,她窩在他懷中悶悶地問。 皇甫遲思索片刻,「可以。」 「可以這樣站上一個時辰嗎?」她不想動,更不想走,她還不要回去又當回那個紀氏一族的紀非。 「可以。」 她忍不住抬起頭,「站上一宿?」 「可以。」皇甫遲以指拭去她眼角的殘淚,語氣還是很溫和縱容。 「一輩子呢?」 他想了很久,最後實際地道。 「若你有空的話,可以。」只怕最先受不住的會是她。 她怔怔地,「我開玩笑的……」 「可我向來都是認真的。」 相處這麼久以來,深知他性子的紀非,也知道他是認真的。 儘管對於道座人間,他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可他有顆實誠的心,他永遠都是坦然的站在那兒,這個不會說謊的修囉,說的做的,比任何人都來得真誠。 他總是真的,從不摻假。 他是真的好奇,真的擔心她,真的無所求的將她放在心底縱容,不像他人,總是利用與被利用,雖然他渾身都是冷冰冰的,但他胸口為她而生的這一點暖意,也是真的。 紀非將臉靠在他的胸坎上,感受著他久久才一回的呼吸,隔著他的胸膛,她聽見他的心跳,一聲一聲的,在這深秋裡,格外的悅耳動聽。 次年仲春,京中傳來消息,紀蓉被殺了。 這回得手的還是沁王,紀非很確定她的身份已經暴露,因近來造訪這座山頭的刺客一日多過一日,雖然他們全都被皇甫遲的結界給擋在山下,始終不得其法上山。 「我借了她倆十一年的命,我得還。」紀非定定地道。 皇甫遲站在書房角落的陰影裡看著她,感覺她似乎又長大了點,不只是外表更像個青春正妍的少女,就連內在也變了些。 她沒像上回殺了人時一樣,噙著眼淚跟他說她難受,她只是沉默了一下午,就又把自個兒關進書房內,寫了大批送往京中的密函,準備開始清除朝中政敵。 伸手抽走案上幾封她已寫好的密函,其中一封給太子的,裡頭寫著幾座鐵礦鹽礦這一季的獲利,以及這一大筆錢又該如何運用在她所擬定的計劃裡。 在另一封她寫給她爹的書信中,她回覆她爹該如何由沁王的門人下手,最好的法子就是前年的科舉舞弊,因沁王前年這一撈可撈得不少,另外還可自沁王妻舅方面下手,那全仗著自家妹子是王妃的京中紈絝,幾年前買了個小官,然後憑藉著沁王的聲勢一路爬進了朝堂裡,去年,皇帝頒旨修堤時,他在沁王黨的舉薦下,進了戶部負責編算修堤銀款…… 一些他看不太懂的朝廷官名與罪名,在接下來的幾張紙上反覆出現,皇甫遲將信擱回書案上,卻見她目不轉睛地瞧著他已許久。 「是不是難以想像這是我會做之事?」 他搖首,「不,你仍是你。」 「我得活著。」她收妥案上書信,潔白的指尖與以往並無二致,「我的性命很珍貴,因這是他人給的,我知道我該背負的責任是什麼。」 「人間之人都似你這般?」怎麼他就不見其他凡人像她這樣認命負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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