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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他人或許小時的事都不記得了,但我卻能記住兩歲左右的事。」她的眼中抹上了久遠前的回憶,「其實我對大哥的印象不深,在五歲前,我一直和我那兩個堂妹住在一塊兒,她們一個叫紀芙一個叫紀蓉,與我生得很相似,可她們的性子卻與我截然不同,一個文靜,一個膽小……」

  皇甫遲靜靜地聽著,一直沒有插話,聽著她說她那兩個秀秀氣氣又害羞膽子小的堂妹,是如何喜歡與她手牽手玩在一塊兒,聽著她說她有多喜歡那兩個生得一模一樣的堂妹,以及她的伯父當年又是如何義無反顧答應了紀氏一族的要求,將疼愛的兩個女兒送上了絕路。

  「我在想,芙兒她死時,害不害怕?蓉兒她又是在什麼心情下接下這替身的棒子?」

  皇甫遲握住她的手,「你不是她們,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我是不知道……」她低低的應著,在他手心底的冷意透過來時,她忽然握緊了他的手,拉著他一塊兒走到書房外。

  「外頭冷。」皇甫遲在她寒風吹得不住發抖時,扳過她的肩想要帶她回去書房裡。

  「雲的上頭有什麼?」她動也不動,望著夜半黑漆漆的夜空問。

  皇甫遲瞥了瞥濃雲密佈的天際,不知該怎麼回答她這問題。

  她軟聲央求,「帶我上去瞧瞧好嗎?」

  他沒說什麼,只是回了書房去找來蘭總管交代一定要給她披上的厚衣,將她裹緊才攔腰抱起她,召來雲朵便往上一躍。

  層疊纏卷的黑雲中,挾帶著刺骨寒意的風兒在雲中向她襲來,感覺到了她的顫抖,皇甫遲拉開衣衫將她藏在胸前,一路沖出雲朵後,這才停了下來。

  呼嘯刺耳的風聲在耳邊掠過,天際上方碩大圓滿的明月光華四射,照亮了他們下方一排排浮飛的去朵,待風中密雲全都散去,紀非低首俯看著人間這座美麗的河山。

  月光下的山巒是暗黑色的,銀白色的大河在秋季水勢雖少了點,但依舊反射著月光粼粼閃爍,遠方的場面鎮壓搖曳著點點燈炎,月下的人間靜謐美麗得像一副畫作,又像一聲讓人不忍觸碰的夢。

  「你看見了什麼?」

  「天下。」

  「告訴我,你們的皇權那上頭,又有什麼?」

  「我不知道……」她茫茫地道:「我只知,成功是一條由枯骨所堆積出來的路途——」

  「爭什麼呢?」皇甫遲嘲弄的目光緩緩掃過人間,「繁華歲月,白駒過隙。那些堅持,那些欲 望,終究只是轉眼間的塵埃而已。」

  他不是凡人,在他漫無止境的生命長河中,那些最終都不會被留住。

  她一愣,繼而對他笑得苦澀。

  「……你說得對。」

  紀尚恩走後沒幾日,一撥始終都被銳王遠派在外四處打探她消息的刺客,依循著紀尚恩走過的路線推敲,與沿路截下無數信鴿,終於打聽到了紀非的居處,當他們找上門來時,皇甫遲正因出門救災之故不在家中……

  素來都由皇甫遲一手護著的這座宅邸,時隔數年,再度迎來了不善之客。

  「小姐!」春嬤嬤在將院門落閂時扭頭對她大叫。

  「去地窖裡躲著別出來!」紀非提了柄劍匆匆奔出書房,邊對她吼著邊往外頭跑。

  一夫當關擋在大門處的蘭總管,在二十來名刺客的齊攻之下,身上已受了不少刀傷,直到紀非趕到分散敵方之力時,這才有機會獲得片刻的喘息,他一劍架住對方兇猛的番刀,另一手飛快抽出懷中的薄刀抹過對方的脖子。

  「蘭!」在一半刺客翻過圍牆往書房去搜太子密函時,分身乏術的紀非連忙出聲提醒。

  蘭總管看了紀非一眼,覺得她應當是有法子解決那十人,於是當機立斷縱身一躍,提氣急追那些欲往書房去的刺客。

  洶湧朝紀非而來的刺客們,個個身上都彌漫著殺氣,她擊開對準她面門的一刀,在那電光石火間,她閃身避過接踵朝她而來的刀光,堪堪被削去了她右臉旁的一縷發,紀非握緊了劍柄,虎口被震得發麻作疼,論蠻力,她一個女子怎麼也不可能敵得過這些孔武有力的大男人,她不得不下狠手。

  因此她不再一徑拆擋對方的刀勢或只刺傷來者,她開始仿效蘭總管,一劍封喉。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不知道,原來蘭總管抹人脖子時,是這種感覺……其實也沒費多大勁,只要順著頸部的線條,相准穴脈割過去就成了,奔竄的血花自劃破的傷口處飛噴而出,濺了她一頭一面,對方就連句呻 吟也沒有,就這麼兩手捂著頸子在她的面前倒下。

  殺了一人後,一股寒意自她的心底冒了出來,所有的恐懼像退潮的海水般倏然自她的腦中遠去,她手中的劍變得更穩更快,轉動著掌腕,在錯身而過時將劍鋒劃過他人的頸脈,受了數處傷的她渾然不覺身上疼,見來者一個接一個倒下時,她的心反倒是益加沉定,仿佛她殺的不是人,只是原上的草木。

  當她一口氣殺了院中的刺客們後,唯一一個還沒斷氣的刺客趴在地上,一手緊握住她的腳踩,掙扎地抬首看向她。

  「你……」

  紀非抬起腳扯開他緊握的掌心,轉身一劍狠快地刺向他的心口。

  大攤的鮮血自他的背後流了出來,蔓延得很快,不一會兒就染濕了她腳下的繡鞋,聽著遠處院子猶在作響的刀劍交擊聲,她本是想立刻趕過去的,但就在天頂的上方出現了一抹她熟悉的身影時,她頓住了腳步。

  皇甫遲回來了。

  她知道,只要有他在,蘭總管他們不會有事,即使接下來再有刺客進襲,他們所有人也都不會有事,因為一切殺戮都將結束……

  她往後退了一步,一腳踩著地上大片大片的積血,她低首一看,地上已死的刺客們血流得比她想像的多,她都不知那些血液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就這麼無邊無際的漫流著,將她困在一地的血腥裡不得動彈。

  當皇甫遲左手拎著嚇白臉的春嬤嬤、右手拎著傷勢不重的蘭總管從裡頭出來,讓她親眼確認他們沒事後,他很快又將他們扔回屋裡頭去治傷,再皺著眉來到她的面前。

  他低首看著一臉血濕的她,就這麼站在血泊中,左頰邊處有道長長的傷口正冒著血,她右耳邊的髮絲也被削去了一大截,身上那襲淡紫色的衣裳早被汙血染得有如大紅嫁裳……他握拳的雙手不禁緊了緊。

  紀非茫然的看著地上的死人,半晌,她抬起臻首啞聲對他道。

  「我得這麼做。」

  「嗯。」

  「我還不能死。」

  「嗯。」

  她紅了眼角,「我不能死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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