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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不儘然。」聽著他清冷的音調,她漸漸找回清醒,「這一年若是過得好些,歲未時節自然也就過得熱鬧些,若是收成差了,或是天災人禍的,這年節過得也就沒這麼高興熱絡了。」

  「喔。」

  紀非環緊了他的頸項,語氣中盛滿了感激,「是你讓他們在今夜都能笑得這麼開懷的。」

  「是嗎?」

  「你忘了?前陣子你還救過他們。」若不是有他在,那一大片堆積在山頭上的積雪若崩了下去,只怕現下那個小鎮只剩下鬼影幢幢。

  或許雪崩那回事,對這鎮上的人們來說,是件攸關鎮民生死的命運大事,但在皇甫遲的眼中看來,那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日常小事而已。

  長年以來類似的事他不知做過了多少回,對他而言,救人這事可有可無,做與不做都沒有太大意義。若是撞上了,那就救,若是運氣不好沒能來得及……其實道鎮上到底會死多少人,對他來說根本就無半點所謂更不關痛癢。

  當年他是答應了子問他會守護這座人間沒錯,可他卻從沒說過,他也會盡心,雖然子問曾說,修羅的愛是一種永恆,但可笑的是,對於這座人間,別說是愛了,他就連點感覺也沒有。

  即使披上了行善的外衣,他的骨子裡,仍舊是個天性熱衷殺戮的修囉,始終沒變。

  「你該為此感到驕傲,而山下的鎮民們,他們則該對你心存感激的。」不知他在想什麼的紀非細聲在他耳邊說看,「為什麼你要隱姓埋名的去行善?」

  「他們不必知道,而我也不需要他們的感謝。」

  聆聽著他冷淡的言語,紀非不語地趴在他的背上,回想起他那雙總是無欲無求的眼眸,每回她在深深望進去後,所見看的,盡是無邊無際的孤獨寂寞。

  可悲的是,他竟不知寂寞。

  不知道這麼長久以來,有沒有人說過他就像積雪不化的千年雪峰?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將他給捂熱些?要如何做,才能讓他看人時的目光少點涼氣多冒點暖意?她很想溫暖這個冷冰冰的修囉。

  因她總覺得,他是個被人們遺忘的好人。

  他不該活得這麼孤單的。

  她低聲喃喃,「你這傻鷹……」

  「早就不是鷹了。」皇甫遲的腳步一頓,將快滑下去的她背穩一點,又繼續往山頂爬。

  「我就喜歡惦記著那只歪頭鷹不成嗎?」

  他也不攔她,「隨你。」

  回到山頂上的宅子後,紀非被皇甫遲一路給背進了飯廳裡,一塊兒去尋找他最掛記的春嬤嬤特製烈酒,她點亮了一室的燭光,蹲在飯桌邊翻找了一會兒後,在皇甫遲期待的目光下,又再多翻出兩壇來。

  她笑笑地拍著酒罈子,「瞧,春姨不只為你留了這一壇,為了你的捧場,她還為你備了兩壇等著你賞識呢。」

  皇甫遲在山下疏遠又冷淡的模樣,頃刻不見了,目光也在她的笑顏中柔和了不少,當她替他溫好了酒,與他坐在一塊兒喝著酒吃著桌上已涼的菜肴時,他忽地覺得這些冷菜吃來格外有滋昧。

  或許他是醉了,醉在一片沁人的酒香中,也醉在將半個身子都偎在他胸坎前的紀非身上。

  醉酒的紀非,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少了平日的狡黠,多了點迷糊,紅潤潤的小臉蛋上始終都掛著憨憨的笑,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龐,那滑嫩細膩的觸感令他怔忡了下,她卻直接拉過他大掌貼在自個兒臉上,一個勁地對他傻笑。

  皇甫遲攬住差點掉下椅子的她,她綿軟溫熱的身子令他有些恍惚。在一路背她上山來時,他記得,背後的她,小小的身子好熱,那熱意,透過厚重的大衣渡到他的身上來,而此時與她如此緊緊貼近,他更是恍然以為……他也是溫暖的。

  很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把離開的念頭給忘得一乾二淨,聽著外頭雪花落進院子裡的聲音,看著燭光下紀非美麗的睡臉,他在想,有她如此在人間與他作伴……

  這日子,似乎也不錯。

  一晃眼,皇甫遲已在她家住了兩個年頭了。

  群山褪去了厚重的雪袍,換上了嫩綠亮眼的衫子,濛濛雨絲像美人斷了線的珠淚,日日往大地澆灑。

  這美人垂淚,初看時,甚美甚嬌;連下了十來日,呃,美人雖有些閨怨,但那愁容仍是挺賞心悅目的;但若連下了快一個月……這美人都快變成人見就得繞道走的怨婦了!

  往年是春雨貴如油,今年的春雨卻像不要錢似的,一個勁地往人間拚命灑潑,淋得地上農民也都快淚濕衣襟。

  「今年的春雨下過頭了……」望著外頭綿綿不斷下得人都快發黴的雨絲,蘭總管沒拘住到了嘴邊的長歎。

  「下過頭?」皇甫遲雖在人間待了多年,卻從沒花心思去瞭解過這人間的四季節氣。

  「嗯。」蘭總管洋洋灑灑地同神仙大人開講人間農業概要,「您不知道,春耕是需要雨水沒錯,可是下多了、過了時節還不停,過多的雨水會苗的根部腐爛……」

  因雨日的緣故,沒法出門只好待在大廳裡練拳法的紀非,看著他倆站在窗邊難得和諧的姿態,一個滔滔不絕,一個聽得認真,她兩眼在皇甫遲的面容上溜過一圈,心底登時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我懂了。」聽明原委後,皇甫遲朝蘭總管頷首,「我出去一會兒。」

  蘭總管都還沒來得及問他究竟聽懂了什麼,本還在他面前的神仙大人就變戲法似的沒了蹤影,於是他一臉茫然地看向紀非。

  「小姐,神仙大人他這是?」

  「八成是去想法子讓雨停了……」她無奈地揉揉兩際,「你啊,別老忘了他的身份,往後在他面前說話要格外留心些。」皇甫遲不像這些凡人,甭管老天賞賜的是狂風或暴雨,全都只能逆來順受,他可不同,擁有一身術法和能力,他能在老爺眼皮底下翻出的花樣可多了。

  蘭總管恍然大悟地點頭,「是。」

  過了半天的工夫,時常神出鬼沒的皇甫遲又回到了大廳裡,已經練完拳法改劍法的紀非擱下手中的長劍,走至他面前好奇地問。

  「方才你上哪去了?」

  「找布雨的龍王商量些事。」皇甫遲的語氣就像在說件家常小事似的。

  紀非與蘭總管對看一眼,然後指著他身上稍稍有些淩亂的衣衫問。

  「只是商量嗎?」龍王?她怎麼不知道他這性子交過什麼朋友?

  「嗯。」皇甫遲啜了口蘭總管所沏的熱茶,「就是用上了些手段。」

  其實也不過就是打趴了那個多事龍王,再順道挖出龍王腹內上千年的內丹嗑了當午飯而已。

  「……」紀非與蘭總管無奈地仰首望天,在心中懇切期望龍王爺可千萬別因此而翻臉,明年不再對人間佈施水了……

  春嬤嬤踩著雜亂無章的腳步,自回廊的另一邊狂奔而來,廳內的三人訝然地瞧著難得失了儀態的她,在跑至廳門處時一手按著門扇直喘著氣。

  「小姐小姐,外頭來了人……」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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