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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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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大人順從地來到了後院的菜園處,卻不知蘿蔔老早就被厚雪覆住,遍尋不著蘿蔔的蹤影後,他抬首看了看南方最遠處還沒披上白雪的層層山峰。 「哎,你拔的這是什麼蘿蔔為什麼,你不曉得蘿蔔生得是什麼樣?等等,這是人參哪,你是打哪兒拔來的?」 「……」蘭總管無言地去廚房捧走那幾根少說也有上百年的老參,恭恭敬敬地奉在香案上早晚各三拜。 「皇甫,廚房的柴火快沒了,你幫個忙去劈兩捆來!」 神仙大人來到柴房外頭,瞧著裡邊那些因雪天而有些受潮的柴火,然後,他為難地搔搔發。 「我記得我是叫你去劈柴火,可你這是想蓋房還是建樓?好端端的你拉棵百年大樹進我家院子做什麼?」 「……」蘭總管沉默地走出院子,準備下山去聯繫鎮上的木工前來打造全新家具。 「皇甫,菜刀鈍了,你快來磨磨!」 神仙大人接過其貌不揚的人間兇器,對這件小差事顯得十分有把握。 「我說菜刀只要夠利就得了,你沒事把它磨得跟紙一樣薄,還在上頭鑲了九個鐵環是想做啥?就算是武林盟主過江湖賣藝也沒這般招搖的。」 「……」蘭總管木然地捧走神仙大人打造的神兵利器,決定就把它壓在箱子的最底下,日後好當成小姐的嫁妝。 「皇甫,春姨的手扭著了,你快來幫忙揉麵團……」 被拉進廚房的神仙大人,不語地挽起衣袖,眼底閃爍著雪恥的決心。 「你敲它、摔它、踩它統統都算了,我全當閉眼沒見著,可你揍它做甚呢,這是咱們一家子今兒個的午飯,敢情您老當這是木樁練功嗎?」 正直的蘭總管再也看不下去了,終於忍不住跳出來為一臉茫然的皇甫遲打抱不平。 「小姐,你就別再欺負神仙大人了……」 紀非挑挑黛眉,「我有嗎?」 「有。」哪有人似她這般,欺負這尊什麼也不懂的天上神仙,硬是把他給拐來栽進家務裡的? 皇甫遲一頭霧水,「她欺負我?」 「小姐她占你便宜。」蘭總管同情地看著他一副連吃了虧也猶不知情的模樣。 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不甚在意地道。 「不打緊,我習慣了。」從一見面開始,她不就占足了他的便宜?反正他又不痛不癢,隨她。 這習慣很要不得好嗎? 蘭總管恨鐵不成鋼地瞪著某位遲鈍的神仙大人,想不通他們平時想要請這位神仙大人做些什麼事,都還要先瞧瞧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仙大人他心情好或不好,樂意或不樂意,而他家小姐呢,則是從不挑時辰地貼和心情,愛怎麼使喚這位神仙大人就怎麼使喚,偏偏皇甫遲就是天生的一根筋,認定他家小姐對他好後,就事事都由著她去了。 說也奇怪,怎麼對著他家小姐,神仙大人說縱容就是縱容,一句話全都賴到了習慣上頭去,全都當沒瞧見小姐的那些捉弄? 可對看其他人,他就是永遠不變的冷冷淡淡,半點同在一個屋簷下的面子也不看,偶爾還會甩上兩記嚇人的眼刀拒絕他人越雷池半步,甭說是笑容,就連個好臉色他老兄也欠奉……哪有人心偏成這樣的? 他這性子究竟是算好還是不好? 還是有點怕皇甫遲的春嬤嬤,按照老規矩遠遠躲在紀非的身後跟著瞧他。 一身清冷氣息,沒半點人味兒,仿佛呼吸間也不透著熱呼的氣,淡淡拒人於千里之外,就只有小姐看不見他身上那道冰做的牆似的,照樣湊近他的身邊也不畏冰霜覆面。 「怎麼,還是怕他?」紀非向後問著,也搞不懂她究竟是怕他什麼。 春嬤嬤咽了咽口水,「嗯。」 「他又不咬人。」 「可他冰人。」 「就是,那眼神可凍著呢。」蘭總管不禁也要跟著抱怨。 紀非忍不住笑了,「呃,形容得很具體。」 就這麼堂而皇之遭人打量還妄自擅加評語,皇甫遲懶懶地抬首,兩記眼刀不客氣地朝他們颼颼甩了過去,令春嬤嬤抖了抖身子,又再次縮到紀非的身後,就算定力較好的蘭總管,兩肩也幾不可見地顫動了一下。 「行了,又不是在看面相,都別把眼珠子轉來轉去了。」看出他們困境的紀非,把廚房留給兩名忠僕,拉著皇甫遲一塊兒往廚房外頭走,「我說你怎老是對他們這麼凶?」 皇甫遲若無其事的問:「有嗎?」 「你心底有數。」她伸手推開書房的房門,「沒空與你多聊,今日我忙得緊,你自個兒去做你的事吧。」 「嗯。」他跟進書房裡頭,自顧自地去書櫃上抽了本書,再找了個離她不遠的地方落坐。 不大的書房內十分靜謐,偶爾響起書頁翻過的沙沙聲響,午間露臉的日光鑷足悄悄走進屋內,映照在坐在窗邊伏案寫摺子的紀非身上,皇甫遲自書頁裡抬起頭,日光勻勻布在她的身上,她的衣衫她的發,瑩螢耀眼,那張認真的容顏,輪廓線條柔軟細膩格外動人。 皇甫遲靜靜地看著她,總是時時刻刻都壓抑在他體內的那股戾氣,此刻安靜深沉,猶如一池沉沉睡去的湖水,他的心,從不曾覺得如此平和寧靜過 身為修囉,他生來,就沒得到過片刻的安寧,可只這一眼,他卻恍然明白了飄浮在空氣中的塵埃,歲月中無法挽留住的明媚,與她飛揚的青春。 他不想挪開雙眼。 若是可能的話,他想繼續這麼看著她,他想看著這名方才曾牽過他手的女孩,想看這名命中註定生在刀鋒邊緣卻又不肯認命的女孩,他想看,她的未來…… 隨著年節的腳步日漸接近,在山頂上安靜的小宅邸,近來也忙碌了起來。 日日都窩在書房裡的紀非,在蘭總管含蓄的示意下,認分地拖著皇甫遲自書房出來一同栽進廚房,與春嬤嬤一塊兒準備起過年的吃食。 不過由於春嬤嬤太過畏懼皇甫遲的關係,反而嚴重拖慢了手邊的工作,紀非只好把神仙大人踢去與蘭總管作伴。 收到燙山手芋的蘭總管,戰戰兢兢地邀請神仙大人一塊兒加入打掃宅邸的行列,但在皇甫遲手勁太大捅破了無數片窗紙、掃斷了兩支掃帚、擦破了半打花瓶後,欲哭無淚的蘭總管只好恭請神仙大人移駕書房繼續清閒度日,省得再為他這名心臟脆弱的苦命管家增添損失。 年三十那一夜,被人請來飯廳的皇甫遲怔怔地看著飯桌上豐盛的晚膳,然後微側著頭看向紀非。 「怎麼了?是不是忘了如何用筷子?」她邊問邊替他挽起過長的衣袖,以免待會兒會妨礙他進食。 他看看她的動作,「……不是。」 溫暖醉人的室內,浮動在空中的氣息,仿佛早甩開了外頭冰冽的寒意,皇甫遲揉揉眼,飯桌上各式大菜看得他有些眼花繚亂,這還是他頭一回在人間陪看凡人一塊兒過他們口中的年節,才剛剛開了吃戒的他,也是首次見著這麼多的山珍海昧,各種他所不知的食物在亮晃晃的燭光下似在朝他招手,很快就勾去了他大半的好奇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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