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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你我心知肚明不是嗎?」他淡淡輕哼,拉起了衣袍為懷中的孩子遮去落雪,頭也不回地走過軒轅衛的身旁。

  阻不阻止皆不是,更想知道晴空當年所說之話是否能成真的軒轅衛,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自個兒期待已久的血脈,這般遭皇甫遲帶走,當遠處那道身影遭風雪卷去之時,他淡淡歎了口氣。

  察覺到身後偷潛進人間的鬼輩已返回鬼界,皇甫遲緩緩轉過頭來,半晌,他揚起一掌,將已遭祝融焚燒泰半的山莊震碎毀滅,再埋於強勁的風雪底下,而後,他低首看著懷裡已與人間所有親人再無牽掛的軒轅嶽。

  懷抱中的小小嬰孩,模樣看起來,與他記憶中的子問有些相似。

  自那一日與子問分別後,始終無人知曉,那座名喚盤絲的山莊究竟是上哪去了,為此,他尋找了數百年,可在人間逼尋不著,他界亦一無所獲,那座山莊就像是平空消失了般,使得他再也見不著推他落入今日之地的子問,亦沒有讓他有機會能夠再次站在子問的面前,讓他看著子問那雙像是鏡子般的眼眸,再次誠實的面對自己,並問上自己一聲,對於這一切,他究竟後不後悔?

  對於他待人間的做法,子問從未過問,她就像是了卻了心上的一樁心事般,全然地相信著他,再全盤地放下。那一日分別時,當他看著她面上的笑,不知為何;他卻懷念起頭一回見著她時,她那曾經凝聚在眼眶中,不肯流下的淚。

  歲月總是嘲弄地對著每個人笑,而後漫不經心地要弄著每個滄桑歷盡之人,待得他日,好不容易脫離了歲月之掌後,從不吭聲,似是永遠都埋伏著的命運,卻又在他最不想要憶』起時又不講理地走了回來……對於這點,他想,在人間待了那麼多年之後,他已經很明白了。

  對於這一切,他不知該有何想法,或許,就如古人說的,誰勝誰負、誰笑誰哭,光陰走過後,就沒人再記得了。又或許,當年在那個頭戴鳳冠的女子開口要求他成全她,並背對著他轉身而去時,他胸口裡的這顆心,就再也感受不到痛楚了。

  徘徊在雪勢中的風聲,聽來,像是一聲又一聲的低歎,不願懷中的孩子因此受凍,皇甫遲揚手以指劃開一條穿過重重結界的通道,舉步跨進去不久,當他一腳再次踩著綿綿的厚雪走出時,他位於皇城近處的別業府邸,已近在眼前。

  但當前頭的那道小小身影映人他的眼簾之時,他又停住了腳步,靜看著站在他別業府邸的府門之外,一手撐著竹傘,懷裡還抱著另一柄竹傘等著他歸來的燕吹笛……亦即他在來到人間那麼久後,頭一回真正動念,並且在事後不計代價將他收入門下的徒兒。

  「師父,您終於回來了!」不肯聽勸,執意要站在外頭挨冷等人的燕吹笛,在瞧見等待多日的師尊終於返回師門時,興奮地漾開了笑臉,而後一骨碌朝他跑去。

  低首看著一路跑來,隨後在雪地裡止不住步伐,直直撞上他膝蓋這才停下的四歲小孩,抬首傻愣愣地沖著他笑,心情因此而放鬆了些許的皇甫遲,在小個頭的他面前蹲下身子,以責備的目光盯審著他被凍紅的兩手與面頰。

  「師父,這是……」燕吹笛納悶地看著他胸前多出來的東西。皇甫遲輕柔地掀開包裹著的布巾一角,露出一張猶在熟睡的小臉蛋。

  「好漂亮的娃娃啊……」年幼無知、胸無城府、待愛幻想、還相當容易遭騙的燕某人,讚歎地瞧著在他懷中睡得香甜的陌生客。

  「為師打算收他為徒——」皇甫遲低聲向他解釋,可話才說了一半。隨即被他喜出望外的叫聲給蓋過去。

  「那她就是我的小師妹羅?」燕吹笛張大了充滿期待的兩眼,此刻看上去,簡直就是閃閃發亮。

  無意間造下大孽的皇甫遲,登時愣了一下。

  「……」師……妹?

  「師妹!」一直以來,總是孤零零一人身在師門,早就想有個伴的燕吹笛,面上鋪滿了純粹快樂的笑意,直挨衣娃娃的面前,朝那紅嫩嫩的睡臉親了又親,全然無視于皇甫遲那一臉在震驚過後,充滿不解與迷思的詭譎神色。

  「……」他什麼都沒有說喔。

  「師父,她叫什麼名字?」懷中的可人兒愈看愈可愛、愈瞧愈美麗,心花朵朵開的燕吹笛,好不高興地搖著他的手臂問。

  「他叫軒轅嶽。」力圖振作的皇甫遲清了清嗓,慎重地對他交代,「你是他的師兄,日後,你要好好的照顧他,知道嗎?」

  耗費了數百年的光陰,才好不容易找齊了這絕無僅有的一龍一鳳,在他倆學藝大成之前,他倆可不能有半點不和或是給他找麻煩才行。

  「知道!」燕吹笛應得又響亮又大聲,還整個人湊上前去,直想要將皇甫遲懷中的孩子抱過來,馬上就向他展示他的師兄之愛。

  「抱妥點……抱好,可千萬別掉了。」皇甫遲有些不放心地看著眼前大娃娃抱小娃娃的景況。

  「不會不會……」燕吹笛伸長了兩臂,珍惜謹慎地哄抱著懷中已被他給親醒,正張大了一雙水靈靈大眼的粉嫩娃娃「師妹,你說是不是?」

  兩張小小的開懷笑顏,下一刻浮現在皇甫遲的眼前,看著他倆雖是頭一回見面,卻一團和樂親愛的模樣,本對此舉還有些疑慮的皇甫遲雖是稍稍地放下了心,可某種不安,也俏悄地盤據在他的心坎上。因為,他的這個大徒兒燕吹笛,雖是聰穎機靈,習法學武的天資樣樣高人數十等,身懷的命格更是人間難以再覓的麗澤之相,可他的性子,卻總在某些很詭異的地方,老是有那麼點……脫線。

  據他這個以往一旦脫線起來,就很容易沉迷其中,且無論說啥都聽不進耳,甚至可說是已達毀滅境界的個性來看若是事前不對他說清楚的話,只怕日後……嘖,為免將來會發生什麼慘絕人寰的憾事,還是解釋明白點較為妥當。

  「那個,燕兒,其實他並不是女——」力挽狂瀾的澄清之聲,還沒來得及說完,即被身後遠處來者為數眾多的腳步聲給硬生生打斷。

  「師父?」當蹲在他身旁的皇甫遲面無表情地霍然站起,燕吹笛眨眨眼,不懂地看著他伸手去拿腰間佩劍的動作。

  皇甫遲瞬也不瞬地直視著遠方,輕推著他的肩頭催促,「帶著他進門裡去。」

  「是。」他愣愣地點著頭,用力抱緊了懷中的娃娃後,小跑步地想往大門跑去,可就在這時,一道振奮的大喊聲,當下自他的頭上落下來.

  「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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