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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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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非要到屍體堆積如山時,那群不擇手段、死命想往上爬的太醫,才能除卻權勢與欲望,讓身體裡的血液溫暖一點,或是終於肯睜眼看清,全天下的百姓正在受苦? 無力回天的東西兩院的太醫們,最後終於作出決定,上書皇帝做出最適當的處置,不顧有多少醫者皆已投身於疫災之中,不顧人們允不允願不願,決定將災區萬物歸滅於無,以保國中他處太平,一切,重新來過。 於是,一座座染了疫情的城鎮,在軍隊的鐵蹄之下,先後在一夜夜的冥色裡,紛紛化身為照亮這片深秋上地的下朽巨焰。比起天災,比起全國四處流竄的瘟疫所造成的屍骨,更 讓法王感到心冷的,是人禍。 這輩子,他從沒見過那麼多死於外力的屍首,但就在皇帝下了旨後,趕在軍隊全力開來之前,已經先行互相殘殺過的城民們,合力將這座淪陷於疫疾之中的繁華大城變成一處血城,走在這座城裡,稍微一個不留心,就恐又會踩著了僅僅埋藏在片片秋葉下,卻無人收拾的屍骸。 在城中一度與法王失散,後來又找著法王的老人,在與法王會合後,情急地想要趕在城門遭鎖之前逃出城外,但落力地跑了好一陣後,卻突然沒聽見那一道跑在他身後的步伐聲,他一回頭,就瞧見法王又再次為了一名倒在路邊的女孩停下腳步,甚至蹲在她的身邊低首診看起她的病況。 「別再心軟了,那孩子活不成了,咱們得快點走!」老人只瞧了一眼即看出那不過是另一名已病人膏盲的將死之人,連忙出聲催促著法王。 「若是連我都走了,他們該怎麼辦?」法王將女孩的雙手交疊在她的胸坎上後,悲憫地看著猶有一些意識的女孩,張大了一雙寫滿悸怕的眼眸,並且不住地顫抖。 「就算你留在這兒也救不了他們的!」 「大人,我在這城裡待了那麼久,我也早已患病了。」似是早已接受了這事實的法王,兀自苦笑,「更何況,倘若真要斬草除根,那就得連根也全盤除盡,不是嗎?」 若是讓他們這班染了病的人走出城外,只怕疫情又要guo散了,若只是因為一念之仁而放過他,那麼,先前那些並非無藥可救,只是稍稍染了病,即遭到城中為了自保的百姓所屠殺的人,他們又是為了什麼得去面對橫死? 遭祝融大口吞噬的屋宅,在熊熊的火勢下不停崩落塌毀,耶在街頭巷尾此起彼落的聲音,聽來不像是在告慰他這不得不葬身在此處之人,反倒像是不平之鳴,因為他深深明白.哪怕他再如何盡心竭力,只想為人們求得片點生機,然而站在醜陋的人性與生死的面前,人命,竟是不值一提。 當近處的樓房也陷入一片火海之時,站在法王面前的老人不安地瞧了瞧看似已看淡生死、滿面乎心靜氣的法王,而後又忍不住回頭瞧向遠處突變得吵雜的城門。 「法王……」 「大人,您快出城吧。」知解他心緒的法王,淡然自若地勸著,「若再有所拖延,軍隊就要開至城外了,到時只怕就算是插了翅,也無人可逃出生天。」 不顧一切匆忙逃離的腳步聲,漸走漸遠,當四下起火時,法王靜坐在地,將躺在地上的小女孩擁進懷裡,再也忍不住鼻酸的他,就只能掩住口鼻,不讓自己洩漏出一點點的情緒,而後,緩緩地閉上眼,任火勢竄燒至他腳邊的衣袍上。 站在枯樹下的子問,原本是很想上前拉法王一把的,可這時自她的頂上,卻傳來一陣枯枝婆娑的沙響,她抬首望去,秋葉已然全數落盡的枝梢,不住地在挾卷著火星的風中晃動,原本落在地上不住跟著搖曳的枝影,竟逆著光,似有了生命般地不斷往前蔓延伸長,而後化為一雙瘦骨嶙峋的枯手,直朝法王的身後默然前行。 刺眼的火光中,叢叢焰火不斷躍動,而在那其中,子問瞧見了一雙綠色不帶點暖意的眼眸,當她認出了鬼後的臉龐時,那一雙朝著法王而去的影子,已經抵達了法王的腳邊,並迅速化為了銳利的十指,緊緊捉住法王腳下的影子,再毫不留情地將它拖至底下的地獄裡,未久,本還坐在原地的法王,身子即像個斷了線的人偶般,靜靜伏臥在一地的秋葉裡。 驀然明白自己瞧見了什麼的子問,不住地睜大了兩眼。 並不斷在心中自問…… 這是為什麼?為了百姓、為了家國大義,甚至還帶亍點遺憾,本不該死的法王,怎會沒能在死後去投胎,反遭鬼後給親手拖至鬼界的地獄? 下一刻,濃重的霧景席捲而來,卷去了法王的身影,不斷自上方落下的塵上與碎石令子問忙不迭地掩住口鼻,她轉過頭來,在一片倉卒更迭的景象中,過了半晌她才明白自己置身在一座規模巨大的皇家陵墓外。 當困鎖住整座墓穴的斷龍石沉重地墜下,斷絕所有生機巨響亦隨之響起時,她只來得及瞧見西歧那張盛滿恐慌驚懼的臉龐,以及站在斷龍石外頭的鬼後,她面上那志得意滿的笑臉。 子問忍不住伸長了手,撥開眼前在斷龍石落下了很久以後,仍舊漫揚在空中徘徊不散的塵與灰,舉步踏進了偌大的帝墓內,在那墓裡,她一眼即找著了西歧,此時此刻的他,身著一襲美輪美奐的官服,可他的雙手十指皆沾滿了囚扒挖墓壁尋找出口,所留下的斷指與血痕,而在他的眸中,則是蓄滿了不甘與再如何也無法彌補的悔恨……子問忍著心疼,不語地直望進他的心裡。 自幼家貧的西歧,打小就被賣進酒樓裡習藝,日夜專研廚藝的他,渴盼著有朝一日能夠成為名聞天下的大廚,可還只是個少年的他,都還來不及在人生的舞臺上發光發熱,就因皇帝駕崩而一併給封在墓室裡陪葬。 其實他為廚,就只是想掙幾個錢給家鄉的老父買藥治病而已,在他因為廚藝而受舉薦進宮成為禦廚一員後,他所圖的,也只是對提拔他的師父們知恩圖報而已,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在斷龍石放下時,身為禦廚一員的他,與他人一般,終將永遠待在這永五天日的廣闊地宮裡,再無感謝再無法牽掛,也再無生機。 在漸燃漸滅的人魚膏燈火下,與他一同被扔了進來陪殉的禦廚們,拚命在牆上敲敲打打,直至空氣用盡燈火已熄,所有人就快無法喘息倒地之際,他們那以指甲痛苦刮過厚壁的聲音,一直都沒有間斷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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