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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她不肯哭。」打她醒來後,她就一滴淚也沒掉過,這一點也不像她,尋常只是個陌生人送命,她都會為他們傷心、為他們哭泣了,偏偏這回輪到了與她相處了數百年的好友身上後,她就一直這般一反常態,任他再如何敲打,她就是不肯敞開心房。

  「她在自責?」嗯……依她的性格來看,准是這樣沒錯。

  滕玉愈想愈煩躁,「或許吧,總之,我說不動她。」誰知道那個叫繁露的天女為何不安分地待在天女宮,反而跑去那個去了恐怕就無回的地方?誰又會知道繁露與無冕之間究竟有什麼來龍去脈?

  「這可不像你的作風。」法王使勁地拉起他,再落力地推他一把。「你就快去解解你和她的心結吧,別老是走一步退兩步的,害我們這班師弟瞧得既痛苦又內傷。」

  映在窗上的身影,在朦朧的燭火下隨光影搖曳,望著燭影的滕玉舉步而去,卻覺得腳下的步伐是那麼地沉,令他不想再往前靠近一步,卻也不想又再次被她拒於心門之外,只能遠遠地望著她那不回首的身影。

  一張張色彩鮮豔的彩紙,在子問潔白的長指下,一再地被折出棱角與弧度,不過許久,一隻栩栩如生的蝶兒已在她的指尖下完成。

  兩手捧著紙蝶,湊近了唇朝它輕吹了一口佛氣,紙蝶的羽翅開始微微顫動,而後用力拍了幾下後,如同有了生命的彩蝶騰飛而起,優雅地拍著翅飛向她刻意敞開的窗扇,直朝高懸在天際的月兒飛去。

  不知何時已潛進她房內,站在窗畔的滕玉,靜看著另一隻色澤不同的蝶兒飛過他的面前,而她只在目送蝶兒遠去,卻沒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後,他更是患得患失地緊盯著她的臉龐。

  「為何折這?」

  「給繁露的。」坐在地上的她淡淡地應著,伸手取來下一疊她托廣目買來的各色彩紙,但長指還未拈來,滕玉已來到她的面前按住她的手。

  在他熱烈注視的目光下,子問總算抬首直視著他的雙眼,將一直盤旋在她耳邊的話告訴他。

  「繁露……」她深吸了口氣,從不知語言竟是如此沉重。

  「繁露她要我放手去愛去恨,不要怕在日後離開之前會舍不下。」

  「你會照她的話去做嗎?」

  明亮的水眸裡,抹過了一份躊躇,她微偏過臉別開了目光,任由不知要到何時才會到達盡頭的沉默,有如一蓬暖火般,安安靜靜地在他倆之間燃燒著。

  「看著我。」等待了許久,再也受不住這種折磨的他,兩手緊握住她的肩,將她拉回他的面前。「告訴我,為什麼你不肯哭?」

  「不是不肯,是無法。」

  他瞠大了眼眸,「什麼?」

  「我的眼淚,在仙海孤山上時,就已經流幹了。」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因此,哪怕我再難過傷心,我就是哭不出一滴淚。」

  那一日,在她心痛欲裂的當頭,當她的淚水滴落在繁露的面上時,在她身體裡所有過載的愛與恨,那些沉重的負荷,倏地全數離她遠去,掏空了她,也帶走了她不想擁有的一切。

  她從未想過,因為離別而帶來的自由,竟是那麼令人遺憾。

  乾涸的眼眶,再也無法為那來不及挽回的傷心傾泄半分不舍,極度震驚過後,她只覺得自己再次回到了她初初誕生在人間的那一刻,不同的是,在她的胸臆裡,漲滿的是在她來到人間後眾生給她的愛,還有,繁露的疼惜。

  像是要捉住一隻即將斷線的風箏般,滕玉急切地將她扯至他的面前,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力道握疼了她。

  「那心痛呢?你對這座人間還存有半點憐憫之心嗎?」

  看著眼前這張急切又慌張的臉龐,子問恍然想起,他猶在人世之時,那曾經遭到愛情棄之、毀之、殺之的過去,因為此時此刻他那再也藏不住,小心翼翼、深怕又重蹈覆轍的模樣,深刻據留在她的眼底怎麼也不肯走開,絲絲的心痛滑過她的心稍,她忍不住抬起手輕撫著他的面頰。

  「你一直都很害怕是不是?」

  長久以來,他就是裝作什麼都不在乎,好像她與每個常人無異的樣子,可實際上,他應當也在數算著她可能會在何時離開,如履薄冰地害怕著她不再憐憫的那刻到來,獨自在暗地裡遭到恐懼侵蝕之際,他卻又要偽裝著什麼都沒發生過以免她會看穿,日復一日,他就是這般地為難著自己,以期能夠換得她的一個安心與不知情。

  那清清楚楚浮映在他眼底的真心,使得她不想再問為何他要待她這麼好,或是白個兒究竟何德何能,她只想依循著自己的心意,也照著繁露的話,緊緊把握住身邊任何一份下願離棄的情意,再將之收藏到心中好好存放著。

  「你呢?你不怕嗎?」為了她面上看不穿的釋然,他沒把握地問。

  「不再怕了。」既是不能逃避,那麼也只能面對。而面對的法子有很多種,例如,就如同繁露所說的,好好把握當下的每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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