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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誰教你成天心機算來算去,這回卻在這事上頭算慢了點?」這是要講求天分的。

  當他倆開始忙著相互殘殺之時,端著茶碗坐在原位,不時偏首閃身以避戰火的火鳳,只是在他倆將客房給拆了泰半之餘,淡淡地瞧著那個武藝明顯精進了不少的鬱壘。

  「許久不見,肝火還是一樣旺的那位。」他搓搓下巴。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位同僚進門時的那句話, 「關於鬥神一職,你有何高見?」

  郁壘不屑地冷哼, 「無冕對那個鬥神之職本就毫無興趣,他會如此想當上,八九不離十是他不過是想做給天帝看,並藉此證明他的地位罷了。」

  「天帝?可無冕不是從來就沒把天帝給放在眼裡過?」

  「那你說他還有什麼理由非得到神之器不可?」懶得同他廢話,心火半分未減的鬱壘,乾脆把掛在手中的藏冬一腳踢去與火鳳作伴。 「依我看,就算咱們在這猜測上幾個日夜,我們也不可能會明白無冕那傢伙心中所盤算的,究竟是什麼。」挨了一腳的藏冬,在忙與火鳳撇清距離時,也順手賞了鬱壘一拳。

  在這點上頭,火鳳卻有著不同之見。

  「我想,有個女人應當知道無冕想做什麼。」他似乎忘了要告訴他們,他今日之所以會來此的真正主因是什麼。

  「誰?」根本就不抱半點希望的兩位戰神,不怎麼期待地別過臉。

  「子問。」

  「她離開神界已有好一段日子了,你打算上哪找她?」鬱壘更是沒好氣, 「更何況,她是否還活著,也還是一回事,且以無冕的性子來看,就算她真知道些什麼,她八成早就被滅了口也說不定。」

  火鳳搔搔發, 「那個……她沒死。」

  「什麼?」沒死?可這段日子以來,她不是……

  「事實上,她不但沒死,眼下,她還在人間好端端地活著。」

  置於爐上煮沸的熱水,徐徐沖入壺中,微微的新茶在水中重生之時,茶棚外,一抹每日都會在此時大駕光臨的熟悉身影,令閑坐在棚裹白髮銀須的老人微微抬起頭,而就在晴空踏入茅草蓋的茶棚中後,外頭的兩勢頓時大了起來,滂沱的雨勢,隨即將湖光山色全都密密掩在兩幕之中。

  對於這號不速之客已經深感厭煩的老人,不怎麼歡迎地看著晴空彎下身走進茶棚,即自一旁取來昨日未下完的棋,擱放在他兩人之中的小桌上後,隨手拈起一子黑棋.立即令他的白棋陷入險境。

  老人一臉悻悻然, 「你倒是挺有耐性。」日日都跑來這下棋就算了,偏偏這不請自來的客人在棋藝上硬是高上他一籌,害得他的老臉日日都不知該往哪兒擺才是!

  「能殺得您片甲不留,還可自你身上賺足銀兩,何樂而不為?」晴空微瞥他一眼,修長的手指再度在棋盤中置下一子,決意今日就殺他個片甲不留。 「大人,這回給錢時,還請您給得痛快點。」 「你要到何時才肯死心?」因晴空一子而陷入困境之後,老人沒好氣地瞪著這個耐性似乎可持續到地老天荒的晴空。

  「大人,您肯走我就死心。」若他別那麼固執的話,事情也是可以很簡單的。

  說起眼前這個白髮白須白衫……幾乎可說是從頭白到腳的老頭子軒轅衛,此人並不是他人,正是鬼界之首鬼後臺緲,近年來相來相去,最終所相中且最是中意之人。

  原本鬼後是打算,就在軒轅衛百年之後,便請他到鬼界任職丞相一職,利用他在五十年前曾經在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經驗,好好代她整頓整頓全鬼界上下一番,重振朝綱並壯大鬼界士氣,為鬼界再造一番新氣象!

  可惜的是,就算他大限早至,他卻仍好好地賴活在人間不肯去下頭報到不說,年少時曾習過一些陰陽術法的他,竟還趕在陽壽早就已盡、勾魂鬼差來臨之前,就先對自己施了永生不死的術法,而後帶上了簡單的行李,趕在鬼差前來取命之前,快快樂樂地雲遊四海去。為此,鬼後不但不以為性,反倒是對這個軒轅衛欣賞得很,只是,無論再如何欣賞他,熱情與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在他陽壽將盡之前,鬼後撩著性子等完了他的一生,可到底,他卻使用旁門左道的方式來延長他的壽命,使得她無論再怎麼左等右等,他就是始終不肯讓鬼後一償所願,因他老人家,是既不想死,也……不、肯、死。

  因他的固執,前前後後,鬼後已派了無數之鬼前來說服軒轅衛,可惜的是,派來之鬼若是道行不濟,不是遭軒轅衛給收了去,就是遭他給一腳踢回鬼界。即使到了後來,鬼後親自出馬勸了再勸,然而固執十年如一日的軒轅衛,仍舊是說不死就是不肯死。

  一再遭到一名凡人的拒絕,面上無光的鬼後也終於卯起來了,而他,即是鬼後派了大批人馬找上軒轅衛,卻全都鍛羽而歸之後,沖著私交而找來的最後一道希望。

  追根究柢,其實一開始這不過是件小事,根本就不需鬧成這樣,再說得更明白點,這事,也不過就是一個老老垂矣卻不想死的男人,跟另一個面皮薄若白紙,既愛面子也丟不起眼的老女人,這兩者之間的一個小問題擺不平,卻偏都不服輸地牽連了一大堆人……眼前那一鍋擺放在他身旁正滾沸著的熱水,在遭人舀起時,煮沸的滾水,咕咕嚕嚕地裝盛進已事前溫暖過的壺中,就在水與葉在壺中重逢的那片刻,一抹淺淡得幾乎像是不曾存在的香氣,像陣清風般地,順著流螢遊竄在這麼一個夏夜清新的夜晚裡,並款款地,帶來了一陣屬於茶片靈魂深處的幽香,窕窈地,用香氣迷惑住每一個人。

  若是可以,他也很想能為什麼而被迷惑。

  只可惜,身在佛界的他,未曾被允許擁有過這等的想望,而以他的身分來看,或許窮其一生也不可能被允許……

  腳步踩過地上水潼的輕微聲響.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專心在棋中的晴空,兩眼不曾自棋盤裡移動過半分,可他的左掌卻在衣袖的掩飾下暗中取來一子,趕在腳步聲被軒轅衛聽見前,疾快地將手中的黑子射向遠方。

  「你做了什麼?」聆聽著遠處軀體重重倒下的聲響,軒轅衛瞪視著他全然沒有移動過身子,目光也沒有須臾離開棋局裡的他。

  「保護您的周全,也是鬼後托給我的小事之一。」他仍是一派優閑如故,絲毫不像是方才出手就殺了一隻魔物的兇手。 「您沒發覺,近來出現在您身旁的妖怪與魔物,似乎多了些嗎?」軒轅衛完全不領情, 「不過是些小角色,老夫即可自行解決,不勞你大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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