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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晚照的父親,在住持收聲住口時,沒好氣地往前一站,「依大師看,我女該如何是好?」

  晴空只將雙目掃向他,看了他的胸口一會後,難以相信地皺起了兩眉,而後再低首看了看被他們折騰多年的晚照。

  憐憫之心油然而生,那顆濡濕他指尖的淚滴,令他的心微微感到剠痛。

  「把她交給我吧。」他沒多加考慮就開口。

  「大師有法子除妖?」晚照的雙親欣喜地問。

  「我可除魔。」他忍氣地看著他們巴不得將晚照扔給他的模樣,話中有話地再道:「我可除你們的心魔。」

  「還不快多謝大師!」沒聽懂晴空的話意,以為晴空已氣消的住持,忙聲聲催促著他們致謝,想就這樣歡喜收場。

  「多謝大師、多謝大師……」不只是晚照的雙親,後頭那些他們帶來的親人全都一骨碌地謝起他。

  晴空厭惡地將臉別過去,不意,卻見著了害怕得拚命打顫的晚照。

  「別怕,沒事了。」他忙蹲在她的身畔,放軟了聲調輕聲安慰。

  然而遭打多年的晚照卻不肯相信他,她費力地蜷縮起身子,將臉龐埋在掌心裡,以為自己又將淪入另一人的毒手中。

  「跟我走好嗎?」晴空拉開她的兩手,對她微微一笑,「我保證,我不會再讓你受苦的。」

  她怯怯地看著他誠懇的眼眸,不知該不該信他,當她還舉棋不定時,晴空自袖中取出巾帕,細心地拭去她滿面的髒汙,並順手將她的髮絲勾妥在她耳後,她怔了怔,像是想賭上一賭地緊握住他的指尖。

  就像溺水之人緊緊攀住了浮木般。

  晴空馬上明白她的心意,他抽出自己的指尖,伸出兩臂將地上的她抱起,在一殿慶倖的目光之下,大步離開他倆都無法再多待一刻的法寺。

  晚照的人生是在那一刻起被改變的。

  自被晴空接來他的宅子裡後,如晴空先前的保證,數月以來,她真的沒有再挨過一頓打,而那些已經放棄她的家人也沒再來看過她,相反的,他們像是終於把燙手山芋丟出後地得到了解脫,更樂意從此眼不見為淨。

  在慢慢調理她傷勢的日子裡,晴空發現她那為她帶來橫禍的兩個性格,出乎晚照意外的,他不以為意,待她一如先前,他甚至教她誦經念佛和靜心之法,讓她更加瞭解自己的兩種性子,並讓這兩種性子在她體內和平相處。

  「你會彈琵琶?」某夜在禪堂裡誦完經後,他看她取來琵琶輕撥著琴弦。

  瑰麗的笑容浮現在她的面容上,「曾請教坊裡的琵琶女敦過。」

  「若不介意,彈兩曲來聽聽吧。」晴空滿足地看著仿佛獲得重生的她,恣意欣賞她的眸光,沒有自她的身上收回。

  「佛門容得下靡靡之音?」她打趣地凝睇著他。

  「我像個和尚嗎?」他挑眉反問。

  似水潺潺的弦音,流泄在小小的斗室中,不知不覺間,晴空似出了神,流連在她身上的目光,戀戀不忍離去,這張燭光下不知已看過多少回的容顏,在他眼中竟成了一種誘人深陷的誘惑。

  「你的心很亂。」當弦音走調之時,他輕聲提醒。

  「誰教你一直看著我?」晚照的面上一片緋紅。

  晴空迎上她羞怯的目光,卻恍惚地覺得,眼中的她,化身為一株豐豔的牡丹,正緩緩地在他的面前盛開。靜默中,他倆的目光在空中凝定住了,誰也沒有離開或退卻,不知為什麼,晴空覺得這短短的一瞬,竟過得很漫長。

  他承認,首次來人間的他,對人間萬事萬物皆感到新鮮好奇,更對自她身上所挖掘出的一切有著想要全都探知的欲望,因此他從不對她設防,他將她每一個眨眼、皺眉,都仔細的留在他的心底,尤其當她展露笑顏時,一種無以名狀的滿足感,令他覺得他的心變得好輕盈,飄軟得像朵初落的新雪。

  想得到更多的欲望在他的眼底流竄……

  晚照則是對他的溫柔善意感到渴求,在不被瞭解這麼多年後,頭一回有人站在她的身畔,聆聽她哭泣的聲音,凝視她的喜怒哀樂,再用她從不曾體會過的溫柔將她所有的傷口都撫平。她好想讓這雙眼就這麼留在她的身上不要走開,就像一雙永遠覆蓋在她身上的羽翼般。

  想擁有他的這份情愫在她的心底蔓延……

  座上的佛沉默地看著他倆,看著這兩顆離開了本位的心,各自心動。

  最終先收回目光的是晴空,因他憶起了他來自何處,也憶起了那一條條刻在他心頭的戒律。晚照在他別過臉時,有些失望地垂下臉龐,因她想起了當初晴空是為何救她,而他又是什麼身分。

  他們原以為,那夜不該有的心動,會在平凡的日子中漸漸地消褪,但他們太低估了彼此在對方身上欲走還留,想抽身卻又捨不得收手的那份感覺,於是他們就像是被困在同一個泥淖裡的兩人,誰若多掙扎一分,另一人就因此而往下陷一些,為了不讓彼此滅頂,他們只好努力藏起心中的波瀾,只求能讓對方先行離開這片困境。

  不忍她在這段若有似無、分不清是對是錯的感情裡與他一塊受苦,晴空逼迫自己割捨,不但刻意疏遠她,還兀自下了決定將她推出這片泥淖,就由他自己一人繼續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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