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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再無防備盔甲的碧落,淚流滿面地望著眼前這張只為她展現愛慕的面容,一想到這雙美麗的眼眸,將不能永遠像這般凝視著她,在她胸口泛湧翻騰的失去感,即緊窒得幾欲令她窒息,她忍不住伸出兩手緊環抱著他的頸項,怎麼也無法壓抑那多年來始終隱忍的淚。

  愈是不怕寂寞的人,愈是寂寞。

  與生命有限的眾生往來,緣再深、愛再濃,百年過去後,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留下,到頭來,被時光絆住的還是只有她,孤單無伴,似乎就是妖類註定的命運,無論她再怎麼哭,也不能改變現狀。

  她不要只是一時的燦爛,她要的,是不離不棄。對妖來說,生命太漫長,光陰太寂寥,正因如此,她才更想要有個能夠相依相偎的人伴在她的身邊,解她的寂寞、分享她的愛與愁,可偏偏她與黃泉不是同類,因此他們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無論是身分、年紀、壽命,都不是建立在相同的出發點上,這對她的這份感情來說,不公平。

  她不想孤零零的被留在這世上。

  這等自私,這種痛苦,誰來解?

  「別離開我好嗎?」她哽咽地在他耳畔低語,「你的生命為什麼要有盡頭?」

  他輕柔地拉開她,不舍地看著永遠都在人前開心歡笑的她,此時滿面,都是淚。

  「因我是人。」厚實的掌心滑過她的面頰,他以指輕撫,那微濕的觸感,像雨絲。

  「那我不要當妖了,我要當人……」她不甘的低語,豆大的淚珠翻落眼眶,「我也要當人……」

  「你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碧落聞言,心灰地合上眼睫幽幽低泣,貼靠在他胸前的她環抱著他的胸膛,那一下又一下拍擊著他胸口的心音,像陣陣提醒她時光正一點一滴逝去的警鐘,每當她想留住這一刻,未來卻已在前方等著,她想,就算她把體內的淚都流光了,她也不能改變命運一些。

  「日後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會把你吃下腹,把你吃得一乾二淨,讓你永遠都留在我的身體裡……」又累又倦的她,在他懷中喃喃說著,「在把你變成我的一部分後……你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

  將她字字句句都收至心底的黃泉,低首看著她的睡臉,為她拭淨了面上未乾的淚痕後,收緊了兩臂將她再抱緊一些,在這時,他在她的衣襟裡瞧見一張顏色泛黃的紙張。

  將她放妥安睡後,他輕巧取來紙張,映入眼簾的字跡,字字都帶著歲月的身影,而下方沾染上的淚漬,則是帶著心痛的痕跡。

  黃泉側首瞧著她的睡臉一會後,微笑地以指輕撫著她的紅唇。

  「我可不想變成你的大餐。」

  事先沒知會任何人一聲,特意施法趕來天問台的黃泉,打從來到這後,就枯站在這座外表顯得有些焦黑破敗的丹房前,不知已發呆多久。

  在心底猶豫掙扎了好一會後,黃泉總算鼓起冒險犯難的精神,一手推開丹房大門,但撲面而來的刺鼻氣味令他忙不迭地掩住口鼻,他強忍著不適,在一室刺鼻熏眼的煙霧中走向房中那具下頭烈火叢燒的丹爐,忐忑不安地揭開爐蓋。

  姓燕的以為他在制火藥不成?

  看完爐裡的東西,反應除了皺眉還是皺眉的黃泉,不敢恭維地覆上爐蓋,一道泛滿倦意的男音,立即在他身後響起。

  因爐裡丹藥即將大功告成,故而被迫替某人看守丹爐的藏冬,懶懶地倚在門邊問。

  「小狐妖,你闖空門啊?」真稀奇,以往老死不相往來的兩人,現下居然有一個主動登門。

  「燕吹笛呢?」他回過頭,在藏冬身後沒找到地主後,表情有些失望。

  藏冬無奈地一手指向燕宅,「因某種意外,那小子暫時得躺著休養一段時日。」這些年來那小子都是偷偷摸摸的煉丹,從沒煉得有多勤快過,只是自聽聞軒轅岳就快起程遠赴西域後,秉持不怕死精神的燕某人,鎮日就是關在丹房裡日煉夜煉,而丹房也是蓋了一座又炸一座。

  無法親見燕吹笛,也不認為跟燕吹笛面對面他倆能好好說上話而不大打出手,黃泉轉了轉眼眸,退而求次地將目標轉向。

  「山神。」

  「嗯?」提心吊膽地守著丹爐兩日沒睡的藏冬,揉著泛滿血絲的眼輕應。

  「我要舍利。」他直截了當地道出來意。

  聽到舍利兩字睡蟲登時跑光的藏冬,站直了身子,百思不解地瞧著這個他以為很講原則的人妖。

  「你……要那玩意幹嘛?」他怎麼跟那些自私或別有用心的貪婪眾生一樣,淪落到追求舍利的地步?

  「吃。」又是言簡意賅,不帶一句廢字。

  藏冬更是一頭霧水,「為什麼想吃它?」這小子不會以為吃舍利就跟肚子餓了吃頓飯那樣簡單吧?吃了那玩意後果可嚴重了!

  黃泉正色以覆,「我想長生不老。」

  「等、等等……」藏冬忙扶著差點脫落的下巴大聲喊停,「你不是一直都很強調你是人不是妖?」他不再堅持原則了?

  「我改變心意了。」在他的唇畔,隱隱浮現一抹笑意。

  自那夜聽完碧落醉後的心聲後,他突然發覺,想得太多、考慮得太久,是會後悔的。就像太過害怕失去他的碧落,還有總是站在這個世界,卻又眺望著另一個世界的他。

  不是每個問題,都非得要弄到頭破血流、一身傷痕才能找出答案的,在那夜他才明白,心在哪兒,答案就在哪。

  沉默了很久的藏冬,忽地一骨碌跳起來,「你當不當妖關我什麼事?」

  「去找燕吹笛,我知道他身上有顆舍利。」知道他與燕吹笛交好的黃泉,乾脆把差事推給他。

  藏冬乾乾地笑,「你憑什麼叫燕家小子把舍利給你?」燕小子會把那玩意拿給他這個死對頭?他不如叫日頭由西邊上來比較快。

  有恃無恐的黃泉,回首瞥了丹爐一眼,得意地在嘴邊晾著笑。

  「告訴他,我有他煉丹所需的藥引,他若想煉成他的丹藥,就拿舍利來換。」他抬起一指保證,「若無我手中的藥引,他就算是再煉千次也不成。」

  藏冬不解地皺著眉,「你怎會知道他要煉的是什麼玩意?」

  「看看他爐裡的東西就知道了。」黃泉說得再簡單不過,語氣裡還帶了點驕傲。

  「你有煉丹這方面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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